其實當韓道德這個陌生男人出現在趙家年夜飯餐桌上,就引發了不小的轟動,一大片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尤其是主桌外的兩桌人士,他們不奇怪黃鳳圖老爺子露面,而且歷年的年夜飯,老爺子都不會坐主桌,老規矩了,至于老爺子身邊的魁梧雄毅青年,他們多半猜得出身份,而韓道德就委實料想揣測不到了,能坐這里吃飯的,都是金海實業的大人物,對于當年僥幸進了金海始終徘徊在底層的傴僂老態男人自然不認識,人不可貌相誰都懂,但真要不以貌取人還是太難,韓道德偷偷抹了抹眼睛,安靜沉默地低頭吃飯。
他原本已經在工業區訂好酒店包廂,打算跟魏鋒田圖斐一起吃頓一桌一千多塊的年夜飯,湊合著過個大年三十夜,看完春晚,喊上幾個敬業的小姐,對于一個曾經在最底層掙扎的男人來說,已經很知足。但坐在主桌上的青年,執意要他進宅子堂堂正正吃一頓有人味兒的年夜飯,韓道德不肯,是不敢,也是不愿貪心,但那個年輕卻不稚嫩的男人笑著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說是感謝他幫忙撈上賓利,幾百萬啊,能吃多少頓天價年夜飯了不是?但從再苦再累再活得比狗都不如依舊不輕易落淚,甚至被打斷腿啃雪塊也沒紅眼睛的韓道德比誰都清楚,山頂大宅里的這一桌年夜飯,還真是幾百萬都買不下來的啊。韓道德,往嘴里不停塞飯菜,始終止不住淚水,當年他是夾著血水吞咽下操蛋生活帶來近乎沒個盡頭的苦果,何曾想過有今年今時?
黃鳳圖老爺子下筷緩慢,看了一眼韓道德,再看了一眼隔壁桌的小八兩,輕輕點頭。
從頭到尾,一個枝葉茂盛龐大家族的定海神針,趙太祖沒有正眼瞧過韓道德一眼,準確說來是斜眼瞥一下都沒有。
年夜飯收尾,剛好可以看春節聯歡晚會,趙甲第一直沒看春晚的習慣,有意無意和韓道德一起走出餐廳,把這個男人和田圖斐一起送到門口,等到他們遠去,趙甲第這才挑了個僻靜位置,掏出手機,跟遠在加拿大的母親打了個電話,通話時間不長,掛了電話,趙甲第蹲地上抽煙,出來找他的竟然是老佛爺,最疼愛小八兩的奶奶,老人慈祥柔聲道別怪你媽,她有太多苦衷,等你哪天在她眼中長大了,她就會跟你說的,不過哪個做媽的,不一輩子都把自己的娃兒當孩子呢。趙甲第站起身輕聲道奶奶,外頭冷,進屋子看春晚吧。老佛爺搖搖頭,笑道沒那個必要,一屋子帶面具裝孝順的貨色,奶奶是老花眼,但心眼亮堂著,只看到一窩的狼子野心,外頭是冷,但進去了就是心涼了,還是跟小八兩嘮嘮嗑來得舒心。趙甲第摟著這位外人眼中寵溺自己根本就是到了荒唐地步的老人,終于流露出一個孩子的軟弱,輕輕哽咽道奶奶,我想媽了。
老人輕輕拍著孫子一天比一天寬厚結實的后背,肩膀寬了,承擔的東西自然就重,但這是每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后必須去主動承受扛起的。老人也是眼眶濕潤,輕輕道小八兩吶,奶奶總說孝順不孝順,不看是不是常掛在嘴邊,得放在心上,奶奶之所以心疼小八兩,是因為小八兩是那個爺爺生病了,就會大夏天凍出一身汗嘴唇泛青的孩子,爺爺在醫院病床上走了,到今天為止,還是那個感冒了吃壞肚子了闌尾炎了都要咬牙忍住就是不敢去醫院的傻孩子。人在做,天在看啊,屋里頭太多人都比你多活了十幾年幾十年,但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奶奶不心疼小八兩,難道心疼他們去?只有奶奶一天沒進棺材,他們就一日翻不了這個天!
趙甲第恢復平靜,笑道:“奶奶,大年三十,說這個不吉利。”
趙家老佛爺笑容沒了尋常的陰森刻薄,反而有種知天達命的豁達,“奶奶不怕死,死了也不會寂寞,你爺爺在下頭等著呢,老家伙生前就跟我約好了的,要一起投胎。”
趙甲第搖頭道:“奶奶,你還要活很多年。”
老佛爺和藹笑道:“當然,總得讓我抱上曾孫子。好了好了,你跟冬草半斤她們放煙花去吧,奶奶這要去佛堂,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
把奶奶送進屋子,趙甲第就和王半斤齊冬草趙硯哥張許褚四個一起去外頭放煙花,身后跟著一幫大大小小的孩子,七大姑八大姨家的親戚,每個人手上都捧著幾盒煙花,趙甲第扛了個超大號的,搬了兩次,先不急著放,將幾十個煙花擺成一字長蛇陣,趙硯哥和張許褚蹲在兩頭,趙甲第站在中央位置,然后約好時間一起迅速挨個點燃引線,霎時間,頭頂煙花絢爛,山頂籠罩在各色煙火中,如夢如幻。
趙甲第站在輝煌夜色中,左手拉起王半斤,右手牽起童養媳姐姐,她們都沒有任何象征性掙扎,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小八兩握住她們不難,想要她們握手,卻是癡人做夢,難如登天。
接下來還有個引龍村源遠流長的舊習俗,小輩們開始走門串戶,這個傳統其實有趙商兩姓老祖宗們的用心良苦,希望后輩們能夠并肩作戰,抱成一團,事實上耳濡目染之下引龍村一直很爭氣,即便是不曾被趙太祖一人得道帶動雞犬升天之前,窩里斗崇尚武力不假,可都有底線規矩,不容過火,一旦對外,與外方勢力發生沖突,則必定要先放下村里恩怨,攘外必先安內一說,在村里不吃香,是要遭唾棄白眼的,這些年趙太祖斷斷續續沒少給村里人解決村外的糾紛,有他直接間接出面,手到擒來,所以村里人大多感恩戴德,以趙太祖的跋扈個性,若非念在昔日的香火情上,怎會浪費時間去積德。趙甲第小時候村里格外流行串戶,因為大年三十夜,家家戶戶都會準備一些糖果點心,在客廳擺下酒桌菜碟,膽子大臉皮厚的孩子,都會賣命往兜里塞,只是隨著引龍村集體飛黃騰達,已經沒幾個家伙再看得上眼那點瓜子水果了,但習慣畢竟是流傳繼承下來,村里人送給小輩的甘蔗瓜果變成了整包整包的中華煙,或者一些個象征性的紅包,起碼一兩張百元大鈔以上,吝嗇一點的放一張,闊氣的就沒底了,見者有份,像趙山虎在世的時候,大宅就特別擁擠,因為這里的紅包最鼓最厚,最少都是一千塊,只是隨著村里公認的老好人趙山虎去世,山頂大宅依舊開放,卻沒幾個后輩敢去討賞。
趙甲第帶著兩位如花似玉國色天香的王半斤齊冬草,加上鴿子小八百,還有商雀,每家每戶拜訪過去,一趟下來,被灌了一斤上下白酒,半斤紅酒,這還是有童養媳姐姐擋酒前提下的戰果,期間在趙寡婦商薇薇家里,場面就有趣了,徐娘半老的趙寡婦借著酒勁拉著小八兩追憶往昔,也不知道誰在揩誰的油,看得王半斤和齊冬草都有些郁悶,原先大美人商薇薇對母親的舉動心存不滿,只是跟王半斤齊冬草都不對路不順眼的她看到兩女不爽后,反而幫起母親勸酒,差點直接把趙甲第撂翻在她家。一開始趙甲第后知后覺,沒琢磨出味兒,可等到童養媳姐姐親自上陣,跟商薇薇斗酒,而王半斤則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跟趙寡婦劃拳,趙甲第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可惜商雀坐得遠遠的,趙硯哥和張許褚兩小屁孩則偷嘗趙寡婦土法子釀制出來的甘醇楊梅酒,沒誰有冒頭打掩護的仗義俠氣,爬墻看紅杏看錯春光的事件后,商薇薇跟趙甲第關系就僵硬到了冰點,雖說上次在河畔談心過,馬馬虎虎解開了心結,但今天商薇薇的表現可一點都不像是青梅竹馬卻冷戰多年的女人,酒入香腮紅兩抹,本就出奇水靈的丹鳳眸子,都能滴水出來,嫣然回眸,能讓男人的骨頭都酥了,只可惜趙甲第當下哪敢體會商薇薇情理之外意料之外的百轉柔情,只能故作老僧入定,盡量坐懷不亂,畢竟王半斤還真就坐在他懷里。
出門的時候趙甲第暈暈乎乎,來不及多想,也想不出個一二三四。一個村子逛遍,應酬完畢,回到山頂宅子已經將近十一點,王半斤不按照常理出牌地說要睡覺去,就這么大大方方地將趙甲第留給齊冬草。趙甲第和齊冬草兩人來到后院魚池的中心涼亭,加上年夜飯,趙甲第被灌了兩斤多酒,途中在引龍河邊上吐了一次,現在稍微好受一些,躺在長椅上,腦袋枕在童養媳姐姐并攏的雙腿上,天底下也就他有這個福氣消受這個枕頭。
王春風愈挫愈勇追求了齊冬草這么多年,連個公式化禮節性以外的笑臉都沒撈到,連趙甲第都有點佩服這廝的毅力,因為老佛爺私下調查過王春風的私生活作風,干凈高尚得一塌糊涂,就差堪比圣人了,不逛夜場不玩私人會所不打高爾夫不玩游艇,唯一的興趣就是當“野驢”,爬過大江南北很多高峰,溫良恭儉,謙虛內斂,不露痕跡做著諸多慈善活動,有王春風珠玉在前,無形中斬殺阻擋了許多不自量力的追求者“同行”,趙甲第尋思著都可以給這位兄弟贈送一面千夫斬的大紅錦旗了。
齊冬草有一雙極秀媚的纖纖玉手。趙甲第此刻就在握在手心溫柔把玩。其實他最鐘情的還是童養媳姐姐那對金蓮妙足,不盈一握,柔弱無骨,肌骨冰清,趙甲第肯定沒有戀足癖,卻依舊憐惜得如癡如醉,只是當初在杭州青龍山莊,臉皮薄的童養媳姐姐不管趙八兩如何調戲勾搭,都不愿意伸出來讓他“褻玩”一番。看來還需要再接再厲,才能有馬到成功的一天。
臨近12點,趙甲第手機短信潮水般涌來。趙甲第逐條回復過去,他的朋友其實不多,知道號碼也就少,所以這輩子都用過群發功能,真相是那只破爛諾基亞也不支持群發功能……
正為正式軍官的老楊,當上爸帶孩子的黃華,繼承父業的虎子,自稱有文化卻沒道德的萍萍姐,甚至此時仍然身在廣西的豹子,都發了祝賀短信,無一例外都不是那種群發賀歲短信,神奇的是連在東北黑道廝混的手槍,真名伍登科的家伙也發來短信,內容是希望再過兩三年,能讓趙甲第去東北邊境賭場玩把大的,鐵定包一條龍服務,朝鮮妹紙,俄羅斯大洋馬,大把大把的。趙甲第啞然失笑,手槍這王八蛋只信三樣東西,拳頭,胯下的槍,還有就是兄弟。三個室友,司徒堅強,齊樹根,魏小濤,等等;在上海杭州兩地認識的富二代公子哥千金小姐也都有短信慰問,魏培培,兩對夫妻檔中的cicc精英李倩,杭城黑寡婦方菲,再就是飛蛾撲火的佟夏,大秘書李檀,但其中有幾條格外出人意料,曾被他拿槍頂著腦袋的杭州天字號紈绔劉欣:看好你。趙甲第對此一頭霧水,這煞筆莫非發春了?趙甲第敷衍回復:我不看好你。
灰色大梟樊龍泉:有時間來杭州喝茶,樊哥不是紀委,哈哈。趙甲第對此會心一笑,回復:沒問題。樊哥,新年快樂。
再就是佟冬:謝謝。但我不知道如何回報。趙甲第醞釀了一下才回復:考慮下以身相許?不過隨后短信石沉大海,趙甲第不奇怪。
黃鶯是一片空白。趙甲第自嘲心意到了就行,已經很難為這枚傲嬌小妞了。還是很俗氣地回復:祝新年學業進步,事業紅火。
尤其是小果兒發了一條:在等果兒長大前,白馬不許結婚哦……趙甲第懵了一下,心情愉悅地回復:快快苗條可愛起來。
齊冬草一直看著趙甲第回復短息,趙甲第完全不去掩飾什么,她也清淡如水,嘴角翹起,低頭凝視著那張注視了十六年即將是十七年的熟悉臉龐。看不厭吶。
12點前一分鐘,手機鈴聲響起。
挖草,是膽大包天目無法紀的少婦裴。
趙甲第咳嗽了一下,接起電話,少婦裴嬌滴滴道相公,奴家想煞你了。
這你娘的,砸場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