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從未聽過王燦所說的道理,所以當他聽到后,內心很有些觸動。
商人,是衡量太平盛世的標準。
商人多,且商人活躍,的確是讓百姓的生活更好。
李承乾接著道:“按照先生所說,商人的確是不錯,可是,如果商人違法亂紀,那么又當如何呢?”
王燦說道:“太子的這個問題,卻是有些庸人自擾了。朝廷設立了法紀,設立了律法,不論是商人,亦或是百姓,都有應得的懲罰。更何況,太子說商人違法亂紀,難道官員就不違法,百姓就不違法,如果是如此,天下也就不需要牢獄、律法了。所以所謂處處針對商人,本就是一個謬論。商人也是人,也是百姓,僅此而已。”
頓了頓,王燦再度道:“至于你擔心商人擾亂大唐,或是商人賄賂官員,商人勾結官員等等,這本就是存在的問題。即便打壓商人,也會有這些問題。所以最大的問題,不在于商人本身,而在于制度。朝廷需要制度約束官員,需要制度讓人不敢鋌而走險。”
李承乾聞言,那眼中愈發的明亮,說道:“先生一番話,如晨鐘暮鼓,令弟子茅塞頓開。商人的確是沒有必要打壓,甚至于還應該鼓勵商人。”
王燦道:“自是如此,商人四處經商,有利于百姓的發展。當然,也不能任其肆意哄抬物價之類的,但凡違法亂紀,但凡是哄抬物價等,予以重罰便是。”
李承乾道:“先生的意思是,不能因為商人逐利,就一棍子打死了商人。朝廷需要做的,不是打壓商人,而是制定律法,確保商人不敢肆意違法亂紀。”
王燦道:“是這個意思。”
李承乾說道:“先生,弟子受教了。”
王燦話鋒一轉,便繼續道:“現在再來說說工匠吧,士農工商,工匠是排在第三位的,也就略微比商人高一點。對于匠人,這個無數人認為的下九流賤業,你又怎么看?”
李承乾這個時候,卻是稍稍謹慎下來。
他沒有立刻說話。
因為有了商人的先例,他也就有了前車之鑒。
李承乾思慮一番,說道:“先生,弟子曾在匠作坊接觸到了一眾的匠人,也在酒樓接觸到了許多的匠人。這些人,做事情極為認真,他們很是淳樸。不過因為他們自身的眼界,以及自身的經歷,所以也就只能是成為匠人,無法有更高的身份。”
王燦說道:“工匠的身份,不在于自身眼界如何,而在于朝廷的認可。耕農是天下之本,必須要有人耕種,但實際上,匠人卻一樣是不可或缺的。”
“居住的宅子,是匠人修建。”
“士兵的武器、甲胄,也是匠人鍛造冶煉而成的。”
“我們身上的衣衫,也是裁縫制成。”
“甚至于道路、橋梁、船只等,都需要匠人,如果沒有匠人,那么整個天下,都是亂糟糟的,不可能有序。”
王燦繼續道:“所以匠人也是關鍵中的關鍵,事實上,尤其最為厲害的工匠,譬如說能改良冶煉刀尖的匠人,稍稍一個改動,能鍛造出更為鋒銳的武器,卻是凝聚了無數的心血。若說這樣的匠人,不珍貴嗎?”
“自是珍貴的。”
“甚至可以說,是國之柱石也不為過。因為一個武器的改良,會使得無數士兵免于死傷,會讓朝廷的軍隊取得勝利。”
“再者,如疏通河流的人,因為懂得山川河流走勢,使得河流不至于泛濫,不至于波及百姓,這樣的人不珍貴嗎?”
“也是珍貴的。”
王燦沉聲道:“這天下除了儒家外,其余諸子百家,但凡各自領域,真正頂尖的一小撮人,都是有利于大唐發展的,都是有利于國計民生的,因為真正頂尖的技術,最終又造福于人,使得百姓能夠受益,使得國家能夠受益。”
李承乾仔細的琢磨一番,頷首道:“先生所言甚是,真正頂尖的匠人,不論是醫師,亦或是農人,還是冶煉武器的,都是很重要的。”
王燦道:“所以簡而言之,這些大國工匠,都值得給予身份。”
李承乾道:“先生的意思是,這就等于是千金買馬骨,一方面是朝廷給予嘉獎,以示對匠人的器重。另一方面是朝廷給予了嘉獎,會吸引很多匠人做事情。”
“是這個意思。”
王燦笑著回答。
對于王燦來說,他希望能改善匠人的地位。不論是商人,亦或是匠人,還是農人,王燦都希望能改善,而不再是一家獨大。
這是王燦的想法。
所以,才有王燦和李承乾的一番話。
李承乾正色道:“先生,關于嘉獎工匠,其實這一點應該不難。但是,要抬高商人的地位,恐怕是不容易,畢竟這事情在朝中,極可能遭到抵制的。滿朝的諸公,不可能同意。”
王燦說道:“這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自然不可能讓你一蹴而就。而且做事情,不能急于求成。說到這急于求成上,便說點題外話。”
李承乾道:“先生請說。”
對王燦的話,李承乾是極為相信的,若說朝中的一些官員,和他說話時,都有自己的利益,可王燦不一樣,王燦和李承乾之間,并沒有利益上的瓜葛。甚至于,王燦不曾正式收李承乾為弟子,也就是李承乾自己稱呼王燦為先生,而王燦沒有拒絕。
王燦說道:“但凡君王,或者說但凡上位者,都容易存在一個缺陷,那就是急于求成。一道命令下去,就希望貫徹下去。”
“因為君王,都希望立刻見效。”
“前朝楊廣,便是如此。”
“楊廣修建大運河,三征高句麗,以及其余諸多事跡,實際上,都過度的急于求成。如果楊廣把他要做的事情,拉長時間,變成五十年六十年,乃至于更長時間來完成,那就不一樣了。”
王燦說道:“可惜的是,楊廣急于求成,施政嚴苛,以至于大隋最終覆滅。你是大唐的太子,將來是要繼承基業的。這一點,要引以為鑒。”
李承乾道:“先生教誨,弟子謹記于心。”
王燦說道:“言歸正傳,又回到對于工匠、商人的地位提高上,不論是工匠,亦或是商人,在拋開了自身官職的情況下,士農工商都應該是對等的。如此,朝廷的發展,才會是越來越好。否則,那就會走入極端,百姓的日子會越來越難。”
李承乾道:“確實如此。”
王燦道:“士農工商,各有分工,而在最前面的士,掌握了最多的資源,享受著最為風光的官職。但實際上,應該反哺百姓的是這些官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便是這個道理。所以當官的,應該是孺子牛,應該是為百姓服務,這才是根本。可真正的情況,卻并非如此,絕大多數的人,都是作威作福,都是享受著最好的待遇,卻是沒有盡職盡責。所以對百姓的監察力度,還應該是加強。即便是朝中有大理寺,有刑部,都還有待加強。”
李承乾說道:“這一安排不容易啊!如今朝中的官員,如果朝廷施政稍微嚴苛一些,這里的嚴苛是針對官員,那么便會遭到群起而攻之,說什么并非圣君垂拱而治,說什么皇帝與民爭利,總之各種事情都能套過來。”
王燦說道:“所以到這里,又涉及到了一開始的問題。所有的規則,都是儒士制定的,而所有的好處,都是儒士得了。偏偏最應該遏制的,就是儒士。”
頓了頓,王燦繼續道:“太子要執政,那么這些事情,就是需要一點點改變的。”
“當然,說得再深刻一點。”
“和朝中官員政權,其實涉及到的便是君權和臣權的爭執。君、臣之間,總有一方是更為強勢的。一旦皇帝強勢,那么所有臣子的一切,都是圍繞著皇帝來。一旦臣權強勢,也就是所謂的相權,朝中宰相權勢強,那么君權就會受到壓制。”
“皇帝要貫徹思想,就必須要壓制儒士,就必須要壓制臣權。”
“這是不可能調和的。”
王燦侃侃而談,繼續道:“所以太子向繼往開來,要做一個明君,要做的事情還很多。總之,我只是拋磚引玉,提一個大方向,真正要踐行的是你。知易行難,紙上得來終覺淺,終究還是要落到實踐上。”
李承乾雙手合攏,恭恭敬敬的道:“弟子謝先生授業解惑。”
在王燦這里,他學到了太多。
因為這一切,都是所有他的東宮老師不會傳授的,甚至于就算是李綱,也不會說得這么透徹,不會把事情說清楚。
所有的教導,都是教導他要禮賢下士,要體恤百姓,要信任臣子,甚至于宣揚什么堯舜之君無為而治等等。
可所有這一切,仔細的想一想,沒有涉及到官員自身的。
有的是對皇帝自身的約束,偏偏真正要交給皇帝的手段,卻是半點都不曾提及,這是李承乾最為不喜也不滿意的地方。
恰是如此,李承乾對王燦萬分感激。
因為王燦是真正的傳道授業。
是真正教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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