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啦?”
細心的母親總能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的兒子,見安然施施然的走進院門,衛蘭走出來打著招呼。客廳里的燈敞亮著,安樹正陪著書記聊天,看不到秘書和司機的身影,卻不知道那兩位去了什么地方,竟然敢把領導一個人扔在這。
“媽,王書記還在?”
“快進屋吧,王書記是因為李老師而特意等你的。”衛蘭風風火火的拉著安然進屋。
王林濤見男孩回來了,臉上的笑意更盛道:“安然,你看到我也不打個招呼就出門,是不是把你王伯伯給忘了?”
安然笑嘻嘻的答道:“王伯伯好,老師有什么要交待我的嗎?”
安然嘴里的老師只有一個,那就是李云飛。早在一年前,李云飛在多方的反復勸說下,終于回心轉意回到了音樂學院,這件事算得上是安然重生之后最開心的事情之一。老師一個人孤獨的老去,是所有的學生都不愿意的事情。能夠勸說老師回到音樂學院去教書,,能和子孫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安然心里放下了一塊心病。
王林濤手一伸,完全沒有一點主政一方地級大員的架子:“我明天要去省里開會,你的老師要我來拿你的作業帶去。”
安然笑:“那好,我現在就去拿。”王林濤絕不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安然可以斷定。要是就這么點小事,隨便叫司機來一趟就行了,何必要興師動眾跑上一回,一個下轄上百萬人的地級市委書記不說日理萬機,起碼不會有這種空閑。
“好,要不要請我到你的房間去參觀一下,我可是聽說你藏書很不少,王伯伯很想參觀參觀。”
安然會意:“那也好。”
院門忽然響動,眾人轉眼望去,卻是王林濤的秘書和司機進來了。秘書手里拎了不少的塑料袋,司機的肩膀上扛著一扎啤酒。
“你們回來的正好,”王林濤很高興:“你們先和安樹喝幾杯,我去看看幫李老拿下東西。”
安然有些詫異,這位市委書記玩的是哪一出?讓秘書和司機出去買酒買菜,陪自己老爸喝酒?他怎么會知道王林濤的難處,安然只打了個照面就消失沒影,讓王書記一肚子的話沒時間說。安樹和衛蘭又不是他此行的目的,雙方地位差距太大,完全沒有什么共同話題,只能是找點由頭來浪費時間。
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能夠給他和安然自然而然的帶來一段私人空間。安然看了王林濤一眼,沒說什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林濤給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會意一把抓住安樹,就開始張羅著酒席。
人從來都不會缺少變通,不同的人不同的手法,王林濤是從基層一點點爬到這個位置的,對于這種簡單有效的方法,從來不會吝惜使用。這個男孩太重要了,別說這種只是這種對待朋友式的放下身段交好,就是把身段放得比現在再低一倍,只要能給對方一個好印象,他都心甘情愿。
王林濤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安然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但心中也是有點數,可其他的人就完全無法理解了。領導的深意無法理解不要緊,只要跟著領導意思照做就行了。秘書和司機兩位酒精沙場的老將,用酒杯留住了不擅長喝酒的安樹,硬生生的拽住了怕孩子頂撞了市委書記,想跟進屋去的衛蘭老師。
王林濤進了安然的書房,四處打量一番笑道:“你們家環境不錯嘛。”
“還行吧。”安然低頭邊找著自己的樂稿,邊回應著一方父母官的夸獎。李云飛在一個星期前給安然打了電話,要他寫一首歌頌改革開放的新歌,好像是省里某位領導的指示。嗯,某位領導安然知道是誰,不就是那個便宜干爺爺陳跡云嘛。
找到樂稿遞給王林濤,安然笑笑說道:“王伯伯,您還有什么指示嗎?”
王林濤佯裝不悅:“小然,都叫王伯伯了,說話還這么生份?這兩年王伯伯雖然沒來過你家,可對你還是很關心的。你中考的成績很不錯,王伯伯很高興。”
“謝謝。”
“嗯……”王林濤終于開始說到正題了:“小然,你和陳爺爺最近打過電話嗎?”
“沒,最近我學習很緊,再說陳爺爺工作很忙的,不方便打擾他。”
“小然,你這樣可不好,陳爺爺對你很關心,昨天還問我你的近況呢。”
安然淡淡的笑:“是嗎?”
“小然,你和你陳爺爺是不是發生什么誤會了?”
“沒有啊!”安然大大咧咧的說道:“我哪能誤會他啊,沒有的事。”雖是一口否認,但那口氣里卻有不少的不滿之意。王林濤哭笑不得,一個孩子一個老人,還真是一對活寶。這話他也就敢心里想想,說出來是萬萬不能的。
“小然,陳爺爺就要離開江東省了,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離開江東?”安然疑問道:“他要退下來了?”
“不是,陳爺爺要去北京工作了,以后你們要見面可不容易,去送送你爺爺吧,讓他離開的時候也能開心點。”
讓他開心點,那不是給自己找不開心?其實見見陳跡云他倒無所謂,關鍵是他不想看到那個便宜王奶奶,一看見那位王奶奶,他心里就不舒服。安然頑強的搖頭:“我最近事情很多,去江北來回要一天,真沒時間。”
是的,安然現在再也不想沾這些政客了,只要和他們聯系在一起,必然要是受人操縱的。安然也想像從前看過的那些官場書一樣,虎軀一震再透露幾分天機,就讓那幫在權力場中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家伙視為天人,然后看做掌中之寶,盡情享受太子黨官二代三代的無上好處。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安然嘗試了,但是敗得很慘,真正的太子黨是什么都不用做,投胎投得好就行了。要融入一個大家族,分享家族紅利,不是后天努力所能辦到的。
安然看得很透徹,只因為他沒有欲望。他想要得到的,憑借著自己都能夠輕易得到,無需借助別人的力量。所以他選擇了距離,珍愛生命,遠離權力場,靠自己才能過得舒坦,靠別人只能委曲求全。
孔子有云:“唯官員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王林濤苦口婆心的勸了一會,卻不能說動男孩半點動搖,安然這次是下了決心的,愛誰誰吧,老子再不干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了。用你的時候和顏悅色,不用的時候就生怕你借了他們家的威風。
“小然,你知不知道陳爺爺是去北京做什么工作?”王林濤試探著說道,在臨來安然家之前,他對男孩也摸了一遍底,知道的越多便越不敢小看這個孩子。
安然有些不耐煩的回答:“我不想知道,王書記,我想這個對我不重要。您不需要再勸我了,我還只是個學生,專心讀書才是正途。”
王林濤實在是想不通,這孩子的脾氣這么就這么倔,說了半天死活都不松口?自己堂堂一個市委書記,從未做過這么難的思想工作。但是這次必須成功,因為這是陳總理親自給他打的電話,雖然意思說得很隱晦,能走到地廳級的正職干部要連這里面的意思都聽不出來,不如早點請病假退休好了。
“安然,你就看在王伯伯和你說了這么久的份上,就去一次江北送送你爺爺吧。”如果可以的話,王林濤真想直接讓警察把安然壓赴江北算了,但是他不敢。
這個老神在在不哼不哈話語中帶著冷嘲熱諷的孩子,可是陳總理的孫子。看得出陳總理對這個孩子很有感情,不然怎么會為了這件事親自打電話給自己,不就是想走之前見見安然,化解兩人之間的隔閡嗎?
領導指示大于天,是中國官場的最高行為準則。
安然無語,他基本算看出來了,自己要是堅決不答應,這位市委書記看樣子要賴在這,說什么也不會走了。答應,還是不答應?安然很糾結,其實答應下來也沒什么,去見見陳跡云不會少塊肉,最多再看看王奶奶的冷臉罷了。真正他糾結的原因是,剛剛反復給自己的原則,輕易的被打破讓別人很不爽。
算了,何必為難人家,陳跡云應該是升官了,否則這位市委書記不會如此好說話的。安然給自己尋找著借口,他終究是普通人,總說自己心腸硬臉皮厚都是虛的,怎么樣也敵不過對面舌燦蓮花的這類人。這么簡單就動搖讓他很不甘心,不甘心又轉化成了憤懣。
“陳爺爺什么時候走?”
“具體的不清楚,應該是下周,要不周末我來接你一起去?”王林濤立即從安然的語句中尋找到動搖的跡象,當即開始拍板。
“到時候再說吧,也不一定有時間。”安然悶悶的回答,身不由己的感覺很不好受。
“就這么說定了,星期天一早我就來接你,別起的太晚。”
兩個人各說各的,端的是神奇無比,偏偏都還能聽懂對方的意思。
王林濤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真是不容易啊。
任務完成胸懷大暢的市委書記,沒有再繼續停留的意思,隨便再和安然聊了幾句便自覺的出了門,留下男孩一個人坐在屋里生悶氣。
外面還在酒宴正酣,王林濤出來卻也不急著走,而是坐下再和兩夫妻說了會話,這才看看時間表示辭行。
“王書記多坐會吧。”安樹衛蘭挽留著。
“不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兩位也早點休息吧,打擾的時間太長了。”
王林濤很自覺,知道安然的心情不太好,自己還是早點走為妙,別再橫生枝節。
“哦,對了,”王林濤忽然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桌子上,不容推辭的說道:“安然考上高中,那時候我正好在省里開會,現在補送他一份禮物,算是做伯伯的一點心意,希望他能夠年年進步,考上最好的大學。”
不等安樹夫妻說話,王林濤沖著男孩那緊閉的房門大聲道:“安然,王伯伯先走了,你有空就來我家玩啊!”
燈火通明的街道,黑色轎車飛馳。秘書坐在副駕駛位置不時瞥著后視鏡,后座上市委書記的臉色很紅潤。
為什么?
他心里胡亂猜測著,安然是什么人,能夠讓王書記這樣去巴結?是的,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就是巴結。
當然,他的猜測暫時是不會有結果的,但是從此在江南市最高權力機構某個人心里記住了一件事,那一家人以后需要常常留心,那個孩子尤其得要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