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復興大學學生宿舍區側面外的小街上,能有一家正宗的法國餐廳,當真是一件難得的事情。
餐廳是開在學生街上,可里面的裝修還是很正宗的歐式風格,沒有因為坐落在以廉價實惠而著稱的學生街就降低了格調。晚上八點多鐘,要是往常已經是西餐廳快要打烊的時分,不過介于這幾天是開學時間,餐廳到現在還收工的意思,看見安然三人走進來,侍應生很有禮貌的打著招呼把他們引進去。
中國人吃西餐,其實為什么并不是吃飯,更多的是為了里面安靜優雅的環境。放下筷子拿起刀叉,還要注意那一套從里到外還是從外到里的繁文縟節,是一種很糟糕的體驗。安然最初吃西餐的時候還曾被某人笑話過他是小地方來的鄉巴佬,那件事一直讓他有點耿耿于懷,以至于對西餐多多少少產生了排斥感。不過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哪會有人敢笑他半句,就算是坐在紐約最高檔的餐廳和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一起吃飯,也不會有人會因為他的失誤而說上半句不是。
對與錯,永遠是相對的,是對是錯,只是一念間的事。要是你討厭一個人,會覺得他一無是處,他是否真的這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覺得是這樣。陳娟斜著眼看著安然,看著他禮貌的和餐廳侍應生應答,中規中矩的坐下,點下一大堆自己聽不懂的菜肴,越看越是生氣,嘴里輕輕的嘀咕著:“假洋鬼子。”
“假洋鬼子?”安然轉過頭瞟了她一眼,嘴上是輕蔑的笑意:“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你如果對我沒有好感,大門在那邊,自己離開就好,我不會挽留你,放心。”從剛才一見面始,他就感覺出這個女人的敵意。安然不是那種被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湊過去的人,他崇尚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對待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不可能給出什么好臉色。
“好啦,她就是這種脾氣的,你不要介意。”董青小聲的勸解道,她和陳娟的關系也不好,甚至陳娟一直對她都有隱隱的敵意。只是大家都是北京來的,家長都是相識又曾經是同學,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難堪。
“誰要你們請客?”陳娟冷笑,一絲兒也不給董青面子:“我只是在這里等蔡行一回來罷了。”
“是嗎?”安然看了她一眼,一抬個響指招來了服務生。對付陳娟這種人,他有的是辦法,這幾年沒事在他面前湊上來套近乎的人著實不少,令人生厭趕不走的也很多。尤其是那些在二三線苦苦煎熬的女明星,一旦被她們在餐廳發現安然的蹤影,定然是死纏著請求他給予她們一個機會。安然起初對那種人也是好言相勸,可到后來發現那樣做毫無用處,對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只能采取最冷漠的辦法。
“服務生,請這位小姐離開,她正在打擾我們,我們并不認識他。”安然淡淡的說道,指了指正兩眼朝天的陳娟。
“好的,先生。”服務生雖然很驚訝安然的話,但是依然會盡到自己應有的責任,即使他明明看見這三位是一起來的。
“小姐,請問你需要用餐嗎?服務生微笑著問道,陳娟嘲諷的看了安然一眼,很滿意服務生的態度:“當然,請你把菜單給我。”
“好的,”服務生微笑著擺了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您跟我來。”
在自己鄙視的人面前,陳大小姐怎么會失去自己的風度?服務生的禮貌讓她覺得很滿意,那個小子想趕自己離開,門都沒有!陳娟一面想著一面站起來,跟隨著服務生的腳步走到另外一張清凈的桌旁。服務生遞過菜單問道:“您需要點些什么?”
“隨便吧!”陳娟舒適的坐在沙發上,隨手點了一份套餐,用挑釁的目光狠狠瞪了隔壁桌的狗男女一眼,正準備炫耀自己的勝利,不料卻聽得安然輕聲說道:“小青,煩人的蒼蠅終于走了,舒服多了。”
董青嗔怪的看了男朋友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就你喜歡搞怪,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看見陳娟在安然面前吃噎,董青也覺得好笑,她可沒有替陳娟出頭的想法,一邊是親一邊是疏,幫著誰還用說嗎?
陳娟狠狠咬著牙,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了當,服務生輕松的完成了安然的要求,自己卻成了那對狗男女的笑料,還自以為臉上有光。有心跑回去指著一番,可她又擔心討不了什么好,只能氣呼呼的坐在那里生氣,不禁把餐廳也一并恨上了,怪他們幫著安然欺負自己。
董青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忍不住問道:“安然,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誰?”安然老神在在的正思索著董舒天的來意,被董青這沒頭沒腦的話問的莫名其妙。
“她呀。”董青小聲的重復,偷偷用手指了指陳娟的方向。
“她誰呀,我不認識。”
“怎么會呢?她是陳總理的孫女啊,你沒見過嗎?”董青很是奇怪,以陳跡云對安然的看重,怎么會不把自家人介紹給安然?
“陳爺爺的孫女?”安然哦了一聲,低頭想了想答道:“你這么說我倒是有了點印象,可能以前見過吧,怪不得瞧著有點眼熟。”
董青擰了一把他正在作怪的手,安然的手一直抓著她不放:“你就不擔心她回家在你爺爺那告狀?我可是聽說陳總理挺寵她的。”
“隨便,我無所謂。”安然聳聳肩,他對干爺爺的家人看得本就不重,陳家的人除了陳跡云夫妻,其他的對他都是冷若冰霜,再說大家等閑難得一見,要是在大街上看見了說不定都會轉過臉去裝作沒看見,比陌生人都有所不如。對陳跡云他自然是尊重的,但不代表他覺得自己就需要對他的家人忍氣吞聲,如果對方自己不要面子來惹他的話,他不介意狠狠扇上一記讓她長長記性。
“你是不是很擔心你哥?”安然話鋒一轉,不愿意再說起一旁那個無聊的女人。
董青點點頭,她的確有些擔憂,董舒天此次來得這么突然,完全沒有打一個招呼,何況蔡行一說跟著董舒天前來的還有董林葉,她心中更發有些不安起來。
幾句閑話,心里正忐忑間,樓梯幾聲輕重腳步聲響,安然抬眼望去,董舒天已經到了。
董舒天的到來,安然不可能再像方才那般大喇喇的坐著,實際上在等待他到來的時候,安然心中也一樣的揪心。畢竟是自己的不對,看見女方的家人怎么做得到坦然?
董舒天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的身后跟著一群人。安然站著,可也沒有接過去,董青也站著,心里憂心忡忡,她知道哥哥這次來的目的是什么,這個誰都能想得到,只要知道內情的話。
“哥。”董青俏生生的打著招呼,如風雨前的花朵,很讓人擔心疾風暴雨會把她壓垮。
“去哪了?”董舒天笑問:“我和葉子等了你很久,你寢室的同學也說不知道。”
“沒、沒去哪,就在學校里走了走。”董青垂下頭,瞥了一眼安然,吞吞吐吐的答。在董舒天面前,她總是不能像對待董林葉那些人一樣自如,因為董舒天是她哥哥,很關心她對她好的哥哥。
董舒天安靜的聽著,繼而轉頭看著安然,靜靜的看著也不說話,一直到安然有些承受不住微微別開臉去這才出聲:“我們也很久不見了,要不是知道你是誰,我想都認不出來了。聽說你在深圳教訓了小武子和我這個不懂事的妹妹,是嗎?”
安然轉回頭颯然一笑:“我從不喜歡教訓人,只是有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我瞧著不順眼罷了。”
“不順眼?”董舒天往后依靠,大刺刺攤開手問道:“好像是你先動手的吧,把鄭家的小子趕出了你的餐廳,小武子他們才出手幫忙,然后被你的保鏢打傷,而后還打傷了好幾個士兵,究竟是誰覺得高人一等?”
安然沉默一下,瞇著眼看看站在董舒天身后的董林葉,緩緩說道:“你這次來是為了這件事?”
“也是也不是。”董舒天伸手摸出一包煙,在安然面前晃了晃。安然搖搖頭,指了指墻上那禁止吸煙的標識。董舒天一愣,隨即咧嘴一笑,自顧自抽出一根點上火,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這才接著說道:“先解決了深圳的事情,再說正事。葉子被你欺負了,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要出頭,雖然家里的大人不準我們找你麻煩,但是你手下那兩個打人的保鏢是肯定要交出來的。”
“哥,什么事啊?”董青緊張的問道,安然在深圳和武奮進等人的沖突她略略聽說了一點,可介于她和安然的關系,也不會有人對她多說什么,最多說幾句只是糾紛了事,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兩邊已經動了手見了血。
董舒天憐惜的看看妹妹,搖搖頭:“這是男人們的事,你不要管了,放心,我不會揍他,雖然我的確很想這么做。”
董舒天說的是心里話,他很有種沖動狠狠的把安然揍一頓,消解一下心中的郁悶,不為了什么狗屁深圳的那種鳥事,只為了坐在一旁默默承受了這么幾年的妹妹。這幾年董青的落寞孤單,被圈子里同齡人的冷落,大人們的惋惜他都是盡數看在眼里的。要不是因為安然,董青怎么會這樣?
“哥……”董青抱著董舒天的手掙動幾下,婉婉的求道:“不是說沒什么事嗎,不干嘛啊,這才剛剛見面,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沒事?”董林葉站在后面冷哼一聲:“是你的男朋友沒事吧,鄭奇的腿都被他打斷了,小武哥他們也被他打傷,這是沒事嗎?”
“你閉嘴!”董舒天低聲喝道,董林葉哼了一聲,張了張嘴終于閉上。
安然嘆了口氣,看見董林葉張嘴他就知道這件事看來不能善了:“如果你們覺得有事,那就有事吧。交人是不可能的,你們想要做什么,可以劃下道來,我統統接著就是。”
“安然!”不遠處坐著的陳娟忽的拍案而起,指著安然喝道:“做錯了事還不認,我真的看不起你。希望你不要總借著我爺爺的勢在這說大話,要不是我爺爺,你覺得自己還能這樣坐在這說這種話?”
安靜的餐廳一角起了喧囂,餐廳的侍者們連忙走過來希望化解矛盾,跟著董舒天來的兩個士兵腳步一橫阻住他們,亮了亮證件把他們勸了回去。周圍的客人竊竊私語,也不知道這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有軍隊在場的爭執,誰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好奇的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場景。
“你爺爺……”安然有些苦笑,自己借過陳跡云的勢是不錯,但是那只是因為自己太懶了,不愿意惹得太多是非所以才用了最省時省力的法子。深圳這件事究竟有沒有陳跡云的幫忙,安然當時心里也沒有底,可是后來他也知道了,之所以廣州軍區的武訓上將親自趕來,還真不是因為陳跡云的關系。事實上軍方和政府方面聯系并不緊密,這種事情完全用不著一個上將親自出馬,真正讓武訓不遠百里趕到深圳處理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為軍情處又有難事要求助安然,才找到武訓希望他親自出面好賣安然一個人。除此之外,更是因為某位老首長在當天旁聽某個軍隊內部會議時聽聞了這件事,出人意料的意有所知說了一句話:安然是個不錯的孩子。
歸根結底,這句話才是那些世家權貴對自家子弟被安然教訓之后咽氣吞聲的根本原因,再者說他們就算想對付安然,也是無計可施,安然連國籍都已經轉了出去,就算是要炮制罪名都不可能。因為這么一件小事去招惹一個強敵,誰會去干這種傻事?
安然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陳跡云幫過他,所以他才會在明知道不討好的情形下,冒天下之大不韙趕去北京說那一番話。他始終對這些紅三代們手下留情,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怕陳跡云難做,否則的話,在深圳真要鬧開去,安然有什么好怕的,誰又真的敢拿他怎么樣,誰又能拿他怎么樣?只要他不傷及人命,打個架又算得了什么?
思緒百轉千回,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對于陳娟的質問,安然猶豫一下閉上了嘴。對方不懂事,他這個兩世為人加起來四十多歲的人可不能不懂事。在這里和她爭執這種問題,是丟自己的面子,更是丟陳跡云的面子。隨她說去吧,清者自清,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隨他去想,安然還需要顧及別人的想法嗎?
安然沒有表情,董舒天倒是不滿的看了陳娟一眼,這個陳家的小女兒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董舒天當然不滿,董青喜歡安然,甚至兩個人的情侶關系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作為董青的哥哥,也能算是安然的哥哥,他教訓一下自己妹夫是天經地義的事,可陳家的小丫頭忽然冒頭說這種話,那就是掃了董家的面子。陳跡云現在是總理不錯,可對于董家這種開國元勛如日中天的家族來說,頂多算得上一個暴發戶。目前陳跡云得一號首長的看重在位國字號大家會相互給些面子,過上幾年陳跡云一旦退下來,陳家和董家之間的差別便不是一個兩個檔次的問題了,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論。
董舒天輕描淡寫的一眼,便讓陳娟自覺的住了嘴,董家大少在四九城里的名聲也不是吹出來的。年紀不過二十五歲,就掛上了中校軍銜,時任南京軍區某個有優良革命傳統的主力團團長,也是董家第三代的領軍人物。他的不滿,可以讓許多人膽寒。
“行一,你去讓陳家小妹自己先吃飯,這種事情女孩子不要摻乎。”
“是,天哥。”蔡家公子乖乖的應著。
等到蔡行一走開,董舒天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幾分有趣的打量著安然:“你確定自己能接的住?”
安然一笑:“當然。”
“我喜歡你的自信,不過就算你和董青關系不錯,這件事情我也不能看在董青的面子上就此作罷。葉子也是我的妹妹,不幫她出一口氣我這個做哥哥的太不像話。”
安然看看繃著臉的董青,無奈苦笑道:“那隨你吧,反正我無所謂。不過我倒是有點好奇,你這次專程趕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四個小時從南京到上海,應該挺辛苦的吧,就為這事?”
董舒天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哈哈大笑,無語的搖頭道:“誰告訴你我是剛剛趕到的?你以為是有人告訴我你到了,我才趕來的?告訴你吧,我在今天上午就到了,只不過一直沒能脫開身。另外奉送你一個消息,希望你不要害怕。”
安然挑了挑眉,等著他的下文。董舒天帶著幾分得意的說道:“這次你們復興大學新生的軍訓,就是我們團來組織,所以說我建議你還是把人交出來,我可以保證不會讓他們出事,要的只是一個交待。不然的話,這半個月你自己小心一點,說不得要吃上不少的苦頭。”
安然感到很是莫名,董舒天對自己的態度不太友好,可這種不友好中又有幾分親近之意,真是矛盾之極。
“不可能的,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是那種人。”安然斷然拒絕。笑話,半個月的軍訓能吃什么苦,一年的特殊訓練都熬下來了,上大學的軍訓還算什么?當然,安然現在是有底氣這么想的,要是這話擱在一年前說出來,他說不定會有點發憷,準備咬牙苦挨過這半個月。可是現在嘛,絕對不可能讓他感到一點害怕。
董舒天認真的打量安然幾眼,眉眼似乎展開了些:“好,我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后悔,更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這件事就這樣了,那么我們開始談正事。”董舒天臉色一板,沖旁邊的人揮揮手吩咐道:“你們先走開,我有話和安然說。”
旁邊的勤務兵二話不說轉身就走,董林葉卻有幾分躊躇,她很想聽聽自家哥哥要和安然說些什么,她不走站在她身邊的兩個貌似也是哪家的姑娘也不愿意離開,直挺挺的站在那看著安然。
董舒天回頭看了一眼一皺眉:“葉子,你和小眉她們吃飯去,別站在這。”見著妹妹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董舒天忽然又說道:“你不是和安然有過節嗎,這頓飯是他買單,你可以讓他破破財,算是報仇了。”話里卻是有幾分讓兩人和解之意。
安然尷尬的摸摸鼻子,不料董林葉一聲冷哼:“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我們董家的人這么不值錢么?”
董舒天凝了凝神,看著董林葉離開,沒有再多說什么,只能嘆口氣。
“好了,現在我們談一談你和董青的事。”董舒天盯著安然認真的問道:“你和董青有沒有準備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