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仁先森
喬玉蘭進入的幻境，是一棟高聳入云的京戲班子樓。
古軟軟推門進入，入目所及的是寬敞的一樓大堂，里面金碧輝煌，人聲鼎沸，穿著民國服飾的客人，小二熱鬧非凡，臺上京腔醇厚，蘇淮婉轉。
古軟軟緩緩閉眼，等再睜開，整個場景驟然變成臟臟的黑灰色，入耳的聲音變了調，上一秒還零落穿梭于桌臺間的小二步子突然變得十分拖沓，后背也佝僂起來。
不管是臺上唱戲的，還是臺下招待的，全都是魅鬼。
坐在位子上的客人到是有人類，也是剛死不久，正沉迷于幻境的美好畫面中，“洗干凈”后，就會被送往冥界。
古軟軟先看見一份栗子糕，然后才看見坐在栗子糕對面的男性人類。
三十出頭的年紀正值壯年，長得一表人才，五官周正，看穿著從前最次也得是個商界精英，這是魅鬼們最喜歡嚯嚯的人群之一。
一名卸了一半裝束的旦角兒小哥兒坐在他身前的桌邊旁，手指纏繞著長長的發帶，笑眼盈盈地跟那人說著什么。
那人雙眼無神，嘴角掛著癡笑，他把頭搭在那人的腿上，臉側著，邊吃著栗子糕，邊看著頭頂那張美人骨相，一臉的醉生夢死。
但在古軟軟眼里，那人此刻正躺在一灘有形態的黑色泥漿上，融化了的黑泥湯沿著桌面往下流，那盤栗子糕里也全都是臟污。
男性人類還“呵呵”笑著呢，殊不知僅剩那點陽氣，也都快從他嘴巴里散沒了，古軟軟估計頂多再有一兩分鐘，他就該被人接走了。
隨著古軟軟往大堂里面深入，一雙雙視線漸漸看向她。
她身上香噴噴的，一點死人味兒都沒有，再加上她氣質太過清雋飄渺，就算是混在魅鬼里也十分惹眼。
古軟軟不緊不慢的捻指掐訣，在自己身上施了障眼法。
很快，那些人又默默移走了視線，繼續干回自己手頭上的事。
古軟軟大概掃了一眼，喬玉蘭不在一樓大堂，抬頭往上看，棚頂是無窮無盡的高度，仿佛只要你一直往上走，就能延伸出更多的房間。
魅鬼的幻境沒有人能走出去，但還好，古軟軟并不是人。
古軟軟來到通往樓上各樓層的樓梯口，瓷白的手指摸進口袋里，從里面掏出厚厚一沓的黃標紙，她抬手一揚，黃標紙朝各個樓梯口飛散的同時、四周升騰起一團白色煙霧，等煙霧散開，一張張黃標紙變成一個個小紙人。
就是類似于古軟軟收沈湘瑜那天的小紙人，可可愛愛，沒有腦袋。
小紙人們“嘰嘰喳喳”地散開，互相商量著有的負責十層以內，有的負責一百層往上，還有的兩三個小紙人會手扯著手一起行動，這就屬于性子比較黏人的了。
跟著，古軟軟側身懸浮出一炷香，隨著古軟軟的移動也跟著移動，那炷香已經點燃了一小節，是專門用來計時的。
古軟軟心里過一遍，古錦說的喬玉蘭喜歡的那三樣東西，小紙人們是地毯式排查，她則按照那三樣東西更有針對性的去找。
古軟軟先到了第一個房間，這間是戲班子老板的藏寶閣，通往藏寶處的暗門上還貼了一張老板的照片。
老板是一只長相極其富態的黃金色大蟾蜍，頭頂戴著小帽子，手上支著又細又長的煙斗。
門口設了復雜的機關，全部弄對暗門才會自己打開。
古軟軟嫌麻煩，她站在靠近暗門的那側墻壁前，步子往前一邁，身子立刻變成半透明狀，直接從墻壁穿入一半，沒全進去，她就掃了眼，那里面價值連城的寶物都是從被他們害死的人類身上搜刮來的。
很可惜，黃金類的寶貝偏多，沒有什么喬玉蘭會喜歡的翡翠玉石，所以喬玉蘭也并不在里面。
古軟軟收回身子，墻壁上跟融化了似的結界消失，又變的結結實實，密不透風起來。
古軟軟去往第二個房間。
那里是名角兒們喝下午茶的地方，一進去就能聞到那股子酥油奶香，長長的桌子上擺著一只只圓盤子，里面擺放著各式糕點。
古軟軟在這個房間里待的時間最長，足足有半柱香。
她得每種糕點都嘗一嘗，才知道里面有沒有紅棗泥餡兒的。
目前沒有。
桂花普洱餡的有些驚艷。
一趟長桌走到頭兒，古軟軟發現有一個糕點盤子幾乎空了，只剩點渣滓，古軟軟白白軟軟的手指伸進去，沾抹了一點糕點渣滓，指尖細細一碾。
紅棗泥的醇厚香氣在鼻翼間散布開來。
古軟軟粉嫩的舌尖舔走那塊黏膩的棗泥醬，少女微瞇了瞇眼，看來喬玉蘭確實來過這里，但已經離開了。
肩頭的那柱香只剩最后一截兒，古軟軟晲一眼，離開糕點房。
對游魂來說，時間越靠近終點，他們越沒有力氣，走不了太遠。
古軟軟回到走廊里，精致的桃花眼掃過附近的幾個房間，落向一處。
一道道小小的黑影順著房門縫隙飄了進去，嘻嘻哈哈的，聽著是孩童的笑聲，但又帶這些陰測測的氣氛。
落在后面的幾道黑影們經過古軟軟，不由得回頭，“你們看，是小姐姐。”
“好漂亮呀！”
“她的腿好長呀。”
“比我們都白呢。”
“如果我們勾引她，她會愿意給留下來陪我們嘛？”
雖然是小娃娃，但畢竟是魅鬼，跟普通的鬼娃娃還是不一樣，一開口便能聽出明顯區別。
古軟軟微微挑一下眉，邊往前飄邊回頭看她的小黑影們直接看愣了神兒，最前面的停下，排在后面的一個接一個、撞在前面魅鬼的身上。
古軟軟，“能不能告訴姐姐，有沒有見過一個戴翡翠鐲子的老奶奶？她進了哪個房間？”
小黑影們激動地發出嚶嚶聲，“小姐姐讓我們親一下吧。”
“是呀是呀，親一下我們就告訴你！”
古軟軟朱紅飽滿的唇角微微一翹，“姐姐不喜歡講條件。”
白凈的小臉上未施粉黛，少女自然的紅暈是最天然的點綴。
陰森光線在她挺翹的鼻尖上不停跳動，纖長濃卷的睫毛偶爾煽動，光是側臉就已美不勝收。
小黑影們哪還敢講條件了？
古軟軟“睡著”開始，古錦便嚴格按照古軟軟的意思，守護起妹妹和奶奶所在的房間。
符已經貼在門上了，古錦給古軟軟身上蓋了一條小毯子，然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古軟軟和奶奶的病床前，擋著門的方向。
古存辛去公司前想再來看看喬玉蘭的情況，古錦也沒給他開門。
雖然古錦知道古存辛肯定不魅鬼變的，但保險起見，古錦也絕對不會開門。
幻境里不過大半柱香的時間，但外面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了。
古錦一直把自己關在喬玉蘭的房間里，難免會讓古家人的覺得奇怪，但古錦也只能換著法子地變換理由，盡量推辭。
薛芳華敲了敲房門，“錦兒，你奶奶沒事吧？家庭醫生快過來了，今天你奶奶還沒做身體檢查呢。”
古錦看一眼“熟睡”中的古軟軟，又看一眼時間，神色也有些焦急，“媽，奶奶今天不檢查身體了。”
“啊？”薛芳華當然無法理解，“錦兒，你到底在你奶奶房間里做什么呢？可別能拿你奶奶的身體健康開玩笑啊？”
古錦是古家三個兒子里最安分守己的，從小就不擅長撒謊，“不是媽，我找大師來給奶奶看病呢，您就先別打擾我們了，等一會兒結束了我再跟您解釋！”
好在薛芳華是個明事理的家長，沒有刨根問底，她小嘆了口氣，“好吧，那媽媽一會兒再來看你們。”
“對了，”古錦忽然想到古軟軟“睡著”前的囑咐，又出聲叫住薛芳華，“媽您下次來的時候，您敲四聲門。”
“為什么一定要是四聲？”薛芳華不解。
古錦，“您先別問，還是等回頭我再跟您解釋！”
薛芳華，“行，回頭要是不給媽媽解釋清楚，明天媽媽不準你吃早飯！”
古錦搖了搖頭。
他們媽媽還是像小孩子性格。
他讓薛芳華敲四聲門其實是想作為暗號使用，古軟軟說了，時間越晚，天越黑，魅鬼就越猖狂，古錦看一眼時間，應該這就要開始了。
一陣青煙透過門縫兒吹了進來，座椅上的古錦上一秒還精神高度警惕，這會兒忽然有些睜不開眼了。
直到一道嬌軟溫柔的女聲從門外響起，他再次警醒，立刻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錦哥哥……”
“那天我好疼啊錦哥哥。”
那是……沈湘瑜的聲音！！
古錦放在腿上的手攥成拳。
“錦哥哥，我知道錯了。”
“我都是因為太愛你了。”
“錦哥哥開開門，讓我看看你好嘛……”
古錦不動如山。
事到如今，那些魅鬼竟然還敢裝作沈湘瑜的聲音來哄騙他？
難道不知道，他現在最恨的就是沈湘瑜！
如果不是沈湘瑜，他會被軟軟嫌棄？？如果不是沈湘瑜，奶奶會到現在還生死未卜？？
任門外的聲音百轉千回，古錦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他一段時間后，門外的聲音消失了。
古錦低“呵”一聲。
魅鬼的伎倆也不過如此。
“叩叩！”
“叩叩！！”
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次是古雪晴的聲音了。
古錦已經做好不管她說什么他都紋絲不動的準備，然而古雪晴一開口便是——
“哥哥！不好了！！姐姐的房間著火了！！”
古錦幾乎是立刻起身，“什么？！”
軟軟的房間著火了？？
“哥哥快出來幫忙啊！！火勢越來越大了！！”
古錦，“好，我……”
古錦腳步忽然頓住，他回頭看一眼躺在椅子上的古軟軟，急切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
古軟軟的房間就在隔壁，如果像古雪晴說的那樣火勢很大，他們這邊不可能聞不到一點煙氣。
古錦沉思片刻，走到跟古軟軟的房間緊鄰的那面墻壁前，伸手碰了碰……
果然。
墻壁十分冰涼！！
古錦濃眉深蹙，“別再白費力氣了！我不會給你們這些鬼怪開門！”
古雪晴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跟著，薛芳華來了。
“兒子！”
“給你奶奶檢查身體的醫生到了！你趕緊開門！”
“叩叩！！”薛芳華氣急敗壞地敲門。
古錦搖了搖頭。
這就更假了。
之前古錦已經跟薛芳華說了關于喬玉蘭今晚不做身體檢查的事，這謊言太顯而易見了。
古錦嗓音低沉，語氣帶著警告，“趁我現在還好好說話，趕緊走！”
門外安靜了。
可兩秒后，又是又是更大聲的三聲拍門聲！
“怎么跟媽媽說話呢？你現在連媽媽都敢威脅？！失戀了就可以這樣？？死孩子，趕緊給媽媽開門！！！”
古錦，“……”
簡直跟小時候媽媽罵他跟哥哥們時候的語氣一模一樣。
看來魅鬼的學習能力很強。
若不是之前已經跟媽媽約定了敲門的次數，他這會兒還真有可能被門外的鬼怪騙了。
門外拍門聲持續了一會兒，女人氣得不行，“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等你爸回來，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古錦緩緩吐一口氣。
這一會兒工夫，魅鬼已經來了三波攻擊，還好都被他成功看破。
不知下一個會裝成誰的聲音來誘惑他……
“錦兒。”
門外有聲音了。
古錦，“？？”
又是媽媽的聲音？
然后緊接著，門外響起“叩、叩、叩、叩”，一共四聲敲門聲。
古錦看向門外。
這次是真的媽媽來了。
“媽，我們這邊還沒結束，您先睡吧，別等我們了，”古錦語氣跟剛剛對待這個假媽媽的時候完全不同，溫沉又有耐心。
“怎么這么晚，行吧，媽媽給你們洗了些水果，給你送進去媽媽就去休息。”
古錦猶豫了一下，“算了媽，我不吃了，您直接休息吧。”
“這個孩子，你是不吃，但你不是請了大師嗎？咱們別怠慢了人家大師……”
古錦為難極了。
而與此同時，樓下客廳，薛芳華氣沖沖地回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門，掏出手機就給古存辛打電話告狀，“老公，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你知道剛剛錦兒跟我說了什么？我真是白養了這個兒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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