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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筠揣摩著盛少青的意思搖了搖頭,“微臣也不是這個意思。”
“王遠其人太后也曾見過,實在算不得上是個好人,也算不得是個好官,太后總不能因為賀夫人一面之詞就以為王遠是情有可原吧?”
“更何況,王大人他能找上王遠也就說明王遠在他眼里有可被利用的可能,蒼蠅還不叮無縫的蛋呢,王遠王遠他肯定也”
盛少青皺了皺眉,“阿筠,這不能算作一碼事。”
“就算王遠他縱親行兇,惡行累累,那自有論罪行罰之時,并不意味著他死了就可以將這些事情一筆勾銷,也不能因為人死如煙消就不追查殺了他的真兇。”
“剛剛紀丞相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想要替王俊江求情,從輕處罰于他,吾也只是警醒警醒他罷了,免得他做出一些出格之舉,到時候鬧起來更不好看。”
崔筠為盛少青添了杯茶試探著問道,“丞相他……想來不至于吧。”
盛少青搖了搖頭,“我總覺得他自從青石板鄉回來之后就怪怪的,現在居然還會為了王俊江求情,真是.”
“怪怪的?”
崔筠也偏過頭去思考了片刻,“這么說起來的話,好像是有那么點兒苗頭.”
“所以吾也是防患于未然嘛。”
“對了,前幾日的折子還沒來得及看,你讓阿寧她們搬來吧。”
“還有元澈的功課,一會吾親自去查。”
崔筠這還是頭一次聽到盛少青會主動問起這些事情,若放在以前,太后舟車勞頓這一番,定然是要好好歇上許久才肯看上幾本折子的。
“你且去吧。”
盛少青輕聲的嘆息落在崔筠的耳中更是成了太后反常的鐵證,她一面快步去完成吩咐,一面也在心里盤算著太后此去青石板鄉到底是怎么了?
盛少青痛苦的捏了捏額前,放松放松緊繃的肌肉,努力想要淡忘掉不斷在自己腦中重復的那支利箭鉆進王遠身體里的畫面。
盛少青嘗試了許多方法想要淡忘那段記憶,可竟然一點效果都沒有,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勢頭。
就連系統自己都說,宿主,您就別折騰了,若是想要忘,我可以幫你。
但盛少青也頭一次拒絕了系統的幫助,她一定要自己消化掉這段記憶,若是什么事情都能通過系統解決,那她不如直接讓系統刪了她所有的記憶來的痛快。
盛少青每次一閉上眼,王遠中箭后眼神中一瞬間的不可置信,倒下時還在微微顫栗的身體,胸口那團血色漸漸向四周蔓延,都會浮現在她的眼前,直到眼前只剩一片彌漫的血色。
要不是盛少青曾經系統地學習過唯物主義論,她定然是要以為是王遠的冤魂纏上了她。
睡著還不如醒著,醒著胡思亂想還不如干點活,還能幫她轉移掉片刻的注意力。
而她也一直在等賀夫人的音信,可王府之中安靜的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聽說賀夫人甚至十分平靜的搬出了王府,直接將那座還未來得及久住的府邸還了回去。
“太后!”
連翹腳步匆匆的跑了進來,盛少青看她身后空無一人,卻好像是有狼在后面追她一般,只笑著問她,“你這怎么了?”
“賀夫人!賀夫人她!”
盛少青一口氣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登時站了起來急道,“賀夫人怎么了?!”
“她孤身一人在外面說是想要求見求見您!”
盛少青差點被連翹這大喘氣閃著腰,“你!那你急什么,嚇了我一跳!”
“我我還以為她出什么事了.”
連翹拍了拍胸脯喘著氣道,“婢子也是剛剛在門口時聽到的,剛一聽說就吩咐門口的禁衛放人進來,這不就趕著來通報您一聲嘛。”
“婢子跑的都快累死了,您還要訓斥婢子!”
盛少青在連翹腰上輕輕掐了一把,“該!看看這腰上的肉都堆了幾圈了,難怪這么點路就喘成這樣!”
“不過,她一個人是怎么找來這里的?”
“聽門外駐守的禁軍說,是有個婦人自昨日晌午起就一直在行宮外徘徊,他們起了疑,便把人抓來審問,這才知道是賀夫人。”
“婢子也是剛好去外院幫阿寧姐姐搬折子這才撞上了,不然他們非要把賀夫人下了獄不可!”
盛少青知道這小妮子是在求表揚,“是!我們連翹最機靈了!”
“那”
連翹會意,“婢子這就去請賀夫人。”
盛少青再見到賀夫人時,很明顯的察覺到她已經不復初見時那般有精神,神色萎靡不說,就連行動都有些遲緩。
想起她抓著王遠教訓,王遠也只敢暗戳戳反駁的場景,盛少青頓時覺得有些恍若隔世。
就在數日之間,王遠身死,賀夫人新寡,這其中唯一可喜的事情或許就是王清已經回到了家中吧。
賀夫人努力勉強打起精神,“太后能見妾,妾實在是感激不盡。”
“前幾日忙著來往吊唁之事,太后鳳駕啟程都沒能來相送,實在是妾失禮。”
“沒什么.”,盛少青頓了頓,“吾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賀夫人愣了愣,驚訝道,“太后早知道妾身會來?”
盛少青“唔”了一聲,“吾只是覺得你不會甘心罷了。”
“太后果然睿智,妾考慮了許久,還是決定問個明白。”
“他給我的書信之中只說他對不起我,還要我以后和孩子遠離這些紛爭,可妾不明白,他到底何處對不起我?又為何橫死公堂?”
賀夫人頓了頓,“這一路而來,妾也對他從前在外的風評略有聽聞,但妾身為他的未亡人,自當為他討個公道。”
盛少青笑了笑,“賀夫人果然快人快語,是個直爽人。”
“不過這陳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夫人是怎么一個人找了過來的呢?”
經過這許多事,盛少青也愈發驚嘆起自己的敏感。
賀夫人苦笑道,“陳留之中,能為行宮之處,不過寥寥幾處,只看門口的守衛如何,便知道太后鳳駕何處了。”
“那也就難怪你不會相信王遠信中之言了。”
盛少青和賀夫人相視一笑,“他確實沒有對不起你,甚至從一開始送你的清兒去替人頂罪,都是他設計好的,只為了”
盛少青將原委仔細說與了賀夫人,只見她的神色漸漸悲拗,幾度要落下淚來。
“盡力保全你們所有人。”
盛少青語畢,賀夫人已然止了淚,只默默看著盛少青。
兩人沉默了許久,賀夫人才開口道,“妾身多謝太后肯同妾說這些,只是有些事.妾還需替主君他辯幾句。”
“從前他為里正,手下一無人,二無權,可他偏偏要為他所謂的正道傾盡心力。”
“只可惜,因為出身,他自己被嘲諷的一文不值也就罷了,就連他所提出的那些策論也連帶著扔進了自家中的爐膛之中。”
“后來,他也學會了趨炎附勢,拜高踩低,徹底的融入了他們之中,他才能有一絲喘息之機。”
“就連他那不成器的外甥侄兒都能跟著他分到一杯羹,這才能在青石板鄉立住腳跟。”
“或許妾這樣說來有失偏頗,可若是沒有王遠,以陳留王氏行事之風,青石板鄉定有半數之人流離失所。”
“太后此前住過的西街,那可是比陳留正街還要繁華的所在啊!”
盛少青默然點頭,因而,紀文宣那樣輕視王遠的性命時,她的反應才會那樣激烈。
賀夫人見太后并未反駁,也略有些欣慰道,“妾明白,主君這樣的人在旁人眼中或許微不足道,可于妾而言卻是如頂梁柱一般的存在。”
“不過”,賀夫人神色漸緩,“妾身如今已知主君為何而死,這樁心愿既然已了,之后妾便帶著孩子回鄉下,教他們詩書禮樂,務農也好,經商也罷,只是,再不會讓他們涉足官場。”
賀夫人說完便要退下,盛少青卻忽然喊住她道,“若是,若是此后為官不論出身,只問才干,你可還會讓你家的孩子為官?”
賀夫人驚疑不定道,“太后.”
“以王遠之才,礙于出身才得如此,可若是以后不再以出身定品級呢?!”
賀夫人顫抖著聲音道,“太后.這如何可能?!”
“且不說滿朝文武之中如何,就就光是諸多世家,那怕是都不會答應的!”
盛少青只堅定問她,“若得如此,你可愿意?”
賀夫人失笑,“那妾自然不會阻攔.”
盛少青也笑了笑,“那吾自然要讓他們答應了!”
賀夫人看著盛少青的笑容心下一陣慌亂,匆匆行了禮便轉身退下。
盛少青站在原地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沒有開口,王遠的死也算是徹底敲醒了她。
人自然有錯,但這個環境未必就沒有錯。
王氏既然敢在陳留只手遮天,甚至有里通外敵之嫌,那她也就敢拿王氏開刀,讓他們看看她想要分科而考,以才選官的決心!
一雙素手忽然出現在盛少青身后,為她輕輕披上了披帛,熟悉的聲音響起,“這些日子雖說白天里暖和些,可夜里仍是寒涼,太后又在風口里站著,還是免得著涼了才是。”
盛少青轉手握住了崔筠的手嘟著嘴道,“你看!熱著呢!一點也不冷!”
崔筠不由失笑,現下的太后才有幾分從前的樣子,“太后在想什么,竟然這般出神?微臣都沒敢打攪太后。”
“沒什么”,盛少青看著崔筠道,“折子都搬過來了?”
崔筠點了點頭,“搬來了,也分好了,只等著太后朱批。”
“阿筠,你說”
“嗯?”,崔筠沒聽清盛少青的問題,就聽太后放低了聲音道,“若是有一日,你要在吾和別人之間做個選擇,你會選誰?”
崔筠沒想到太后會忽然問起這個,想都沒想直接道,“那自然是太后了!”
盛少青糾結片刻,“那如果另一個人對你也很重要呢?”
崔筠愣了愣,“對微臣也很重要?”
盛少青揮去腦子里紛亂的思緒,“算了算了,你就當吾沒問過這個問題。”
賀夫人為了王遠追到陳留,還差點被禁軍關進了監牢之中,甚至還敢在自己面前為他爭辯幾句,可若是有一天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會不會有人也想這樣一般無條件的信任呢?
崔筠是她成為盛少青之后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她最為信任的人,可她從來都沒想過,崔筠是否也是這樣信任自己呢?
盛少青不想用忠誠這個詞來形容她們之間的關系,在很久之前,她就沒有把她身邊的這些人當作是附屬于她的存在。
崔筠像是釘在了那里一樣半天沒有挪動分毫,進進出出好幾次的連翹走了過來對著崔筠笑道,“剛剛是太后在這里入定一般,怎么現在又換了大人在這里出神,莫非是這里有什么特別的,還是說,這個角度看的風景更好些?”
說著,連翹就站在崔筠旁邊,學著她的樣子看了周遭一圈,還是不解道,“這也沒什么特別的嘛!”
崔筠被連翹這樣一打斷,才堪堪回過神來,“你!”
“算了,本官不和你計較,之前讓你吩咐小廚房燉的百合安神湯呢?還不給太后送去”
連翹嘟囔道,“每次都是這樣,說不過我就找點活支開我!”
“安神湯早送去了,這會怕是已經進了太后腹中幫著太后安神了。不過,婢子看崔大人你現在這個樣子才需要安神吧!”
“不然婢子讓小廚房再給您送一碗?”
崔筠捏了一把連翹的后腰,“讓你編排我!”
“哎呦!”,連翹假裝是被捏痛,哀嚎一聲道,“下午太后掐了我的左腰,大人你現在又捏了我的右腰,我這腰啊!”
崔筠嗤笑一聲,“讓你嘴貧!”
兩人說笑一場,崔筠也略微松了松神,嘆了口氣回了房間。
太后問的那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可崔氏近些時日都安分守己并未有什么出格之舉,莫非是太后有了什么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