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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這才有些放心的點了點頭,轉身對著盛少青道,“小的還是得提醒夫人一句,王鄉正最忌旁人提起他從前的事,夫人既然有求于人,還是小心些才是。”
第二日一大早,盛少青就被樓下一陣嘈雜吵醒,正要翻個身繼續睡,卻聽崔筠在她耳邊輕聲道,“是王遠來了。”
“丞相已經將他攔在了門口,可他仍是要見您呢。”
“這么快?”
盛少青“騰”的坐了起來,又在崔筠無奈的眼神中披上了外衣,才慢吞吞挪到了床邊,一邊穿鞋一邊嘟囔,“一大清早就跑來耀武揚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皇帝呢。”
在旁打水的連翹忽的笑出了聲,“婢子倒覺得這里是能人輩出,前有能讓太后贊不絕口的客棧,后有能讓太后大清早就起了身的鄉正……”
盛少青白了一眼連翹,“不知道都是從哪來的妖魔鬼怪!”
連翹吐了吐舌頭,早起的太后不好惹,她還是不貧嘴為妙了。
盛少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下了樓,在樓梯口站定后,像是才發現了店中這烏泱泱的人群一般,驚訝扭頭問著白青道,“掌柜的,你們店里今天有什么活動嗎?怎么這么熱鬧?”
白青一臉黑線看著盛少青,能有什么活動,還不都是因為她……
“你……就是袁夫人?”
盛少青順著聲音源頭看去,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從人群中央走出,站定在她的面前,還用眼神不經意間上下打量著她。
“舅父!就是她!昨日就是她羞辱我!居然還敢說自己是舅母的姑姑,舅母從何來的姑姑,她這擺明了就是在侮辱舅父!”
王遠抬手讓聒噪的外甥閉上了嘴,猶疑不定看著盛少青道,“你……真是賀家堂祖父的女兒?”
紀文宣從王遠的身后回到了盛少青的背后,在盛少青耳語了幾句,盛少青便神色舒展的點了點頭。
“那還能有假?”
“當初賀家因受牽連而敗落,連仆婦竟都不上心起來,弄丟了賀家那時的小公子,也就是我父親。”
“父親走失之后,一路流浪漂泊到了京城,幸好得了京城之中的一戶好人收留,這才留下一條命來,不然,哪能有我呢?”
“可………”
盛少青盯著王遠的眼睛笑著道,“你莫不是要問,若是我父親活了下來,你們怎么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呢?”
“你難道把那時候賀家敗落的真正原因也給忘了么?”
王遠徹底噤了聲,他驀然想起妻子曾經同自己說過,讓賀家遭難的真正原因并非是什么辦事不力,而是……
盛少青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已經信了八成,接著添油加醋道,“當初賀家在陳留那可是可以同王氏并稱的世家,若非天有不測風云,賀家一夕之間敗落下去,我這堂侄女的婚事,怕也輪不到你頭上吧。”
郭松在后頭聽的一陣緊張,昨日不是提醒了夫人莫要再提從前的事么,怎么這還沒說幾句,句句都是從前?
果然,王遠神色閃過一絲惱怒,剛想張嘴反駁,卻想人家說的句句是真,他又何從反駁,只好訕訕閉上了嘴。
可王遠身后的外甥卻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見自己舅舅的氣勢被壓了下去,立刻就替舅父打抱不平道,“你懂什么?!賀家當時那個破落戶的樣子,要不是我舅父發善心娶了她,指不定要敗落成什么樣子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舅父娶我是發善心呢?”
盛少青背后驟然響起一個頗具磁性的女人聲音,眾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一個身材豐腴的婦人走了進來,王遠連忙迎了過去,“夫人.你怎么來了?”
她卻像沒看到王遠一般徑直從他面前掠過,走到外甥的面前質問道,“阿宇,你說啊?怎么不說話了?”
女人的語氣平靜無比,可眼前的阿宇卻忽然顫抖了起來,一個閃身躲進了王遠的背后。
盛少青心道王遠的夫人是怎么找到這來了?
如今自己這新冒領的“侄女”也現了身,這場大戲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王遠出來打圓場道,“宇兒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
賀夫人也轉過身來盯著王遠的眼睛怒道,“他不是這個意思是什么意思?”
“王遠你別忘了!當初是你,求著我嫁給你的!”
“現在你發達了,就要倒打一耙,說我是高攀你了?!”
王遠環顧四周眾人的臉色,也有些掛不住臉面,只將夫人簇到一邊耐心解釋道,“不是這樣!是宇兒說這客棧之中有人冒充是你賀氏之人,我只是前來查探,宇兒不是這個意思,你莫要誤會!”
賀夫人卻一把甩開王遠的胳膊,絲毫不留情面道,“冒充?你以為我賀氏之人都是你這般趨炎附勢的小人么?你一個小小鄉正,誰又會來打這門子秋風?!”
說完,賀夫人就走到盛少青面前說道,“賀敏見過姑母。”
“不過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寒舍已經備下茶點,姑母請隨我來。”
盛少青吃瓜吃的正是興奮,突然被賀夫人這句姑母叫的有點愣神,這吃瓜怎么吃到自己頭上了?
“我?”
賀夫人點了點頭,“還請姑母莫嫌棄才是。”
盛少青還是不可置信,瞪大了雙眼看著賀夫人,又回頭去看紀文宣的神色,瘋狂給紀文宣遞眼色:這是什么情況?!
昨晚商量的那個版本的劇本可沒有這一出戲啊?!!
怎么能突然加戲呢?!
這價錢可要另算啊!
卻見紀文宣悄然一笑,無聲比出口型:事發突然,順勢而為。
順勢而為?
盛少青這才半信半疑的在賀夫人的邀請下出了門,只不過路過王遠和他身后探出脖子看是什么情況的侄兒時,被兩人臉上青紅交加的臉色逗的差點破了功。
堂上眾人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遭變故,還以為今日能看場大戲,卻沒想到竟是雷聲大雨點小,一點意思都沒有。
“舅父.現下該怎么辦啊?”
王遠轉過頭去敲了一把侄兒的腦殼,發出一聲悶響,“你這悶蛋!還不都是你惹的好事!”
汪宇委屈摸了摸被舅父敲了一把的頭,“怎么能怪我呢?那誰知道那小妮子說的是真的啊?!”
“不過,舅母真有個姑母啊?還這般年輕?”
王遠又重重敲了一記汪宇的腦殼,“什么小妮子,那是你姑奶奶!”
汪宇一臉無奈摸著又被敲了一下的腦門,“舅父,您就不能換個地方敲么”
“還不跟我回去!”
王遠沒好氣瞪了一眼自家外甥,連忙就出門要追上夫人的馬車。
剛追到店門口,卻發現門口哪有什么馬車的蹤影,只有剛剛攔過自己的那個管家正準備登車。
王遠一把抓住紀文宣,“你!你干什么去?我夫人呢?”
紀文宣好笑看著王遠道,“你夫人去哪,你問我做什么?”
“至于我嘛,自然是追隨我們夫人了,王鄉正,你若是沒別的事,我還趕著伺候夫人,恕不奉陪了。”
說完,紀文宣就放下了簾子,讓林盡啟程就是。
同在馬車中的云至此刻才出聲問道,“昨天.我睡著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
怎么他一覺睡醒,感覺這里都變了天呢?
紀文宣帶著同情的眼神對著云至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你想先聽哪個?”
“我…….”
云至發現今日的詭異之處太多,多到他現在一件事都看不懂,多到他想問都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睡覺實在誤事。
“先說太后怎么突然成了賀夫人的姑母了?”
“這輩分差的也太遠了吧?!”
紀文宣了然一笑,“太后昨日假稱自己是王遠夫人的姑母教訓了王遠的外甥,那太后既然昨日已經在人前夸了海口,那為太后造個身份便是了。”
“那賀氏真就信了?”
“結果不是很明顯么?”,紀文宣看云至聽了這話差點就惱了,也不賣關子直接道,“當年賀家之事我也有所耳聞,那樁案子牽連甚廣,不過因為賀夫人這一脈并無牽扯,才勉強保住了性命,但在抄家時,賀家的小公子不慎走失,自此便了無音訊,這也就成了賀夫人祖父一樁心病,賀老先生謝世時曾有遺命,百年之后若有當年走失賀家小公子的消息,定要祭祖告之。”
云至仍是疑惑道,“可這賀夫人怎么就信了太后就是自家堂祖父的女兒呢?畢竟這年齡…..看著也不像啊”
紀文宣自得笑道,“那小公子走失的時候不過五歲,可賀夫人的祖父那時已經娶妻生子,若是等到小公子成年,再娶妻生子晚一些,女兒和太后年紀也就相仿了。”
云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賀夫人的父親同自己的叔父年紀相仿,那賀夫人同自己的姑母年紀相仿,也就說得過去了.”
云至低頭嘆氣,太后不過雙十年華,讓賀夫人認這么個姑母,可實在是有點.缺德了。
不過,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且看紀丞相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吧。
“可我們此行是來調查虛報數字一事,讓太后去冒充人家姑母算怎么一回事?”
紀文宣愣了愣,想起昨夜盛少青對他說的:“打入敵人內部,才能從源頭解決問題,最終一招制敵。”
如今,紀文宣將這句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了云至,果然看到他露出了和昨夜的自己相似的疑惑表情,甚是滿意的合上了眼睛休息。
盛少青在前頭的馬車上卻沒有這般舒服,強打著精神應付著賀夫人接二連三的追問,編出來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她如今可算是深刻的理解了這句話。
說到動情處,賀夫人眼含熱淚的一把抓住盛少青的手道,“堂祖父真是命運多舛,還英年早逝,真是苦了你了。”
盛少青剛想說不苦不苦,卻被賀夫人的眼淚淹沒,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追問道,“那你如今在袁家過的好么?”
盛少青點了點頭,賀夫人大為欣慰,“賀氏之女終于有一個過的好的了”
“我”,盛少青越聽越發愧疚,這戲可唱不下去了啊!
就在盛少青快要崩潰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賀夫人先下了車,又請了盛少青下車。
盛少青抬頭看那氣勢恢宏的匾額,心道陳留王氏果真不俗,難怪王遠剛一上任就要換這門匾了。
賀夫人抹了淚,迎著盛少青走了進去,“家中簡陋,不比袁氏闊綽,姑母將就些,別嫌棄才好。”
盛少青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你們那塊匾額多氣派啊!”
賀夫人一聽那匾額臉色登時就有些難看,轉瞬斂了那抹厭惡,找補道,“不就是塊牌子么有什么氣派不氣派的.”
“那可不一樣!我早前就聽說啦,侄女婿出身王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就是那個外甥”
“我昨日見他欺負客棧掌柜,看不過去便出言攔了幾句,卻沒想到今日.就鬧成了這樣”
賀夫人一聽盛少青提起汪宇,臉色又是差了幾分,冷笑一聲,“哼,你教訓的是,他那外甥就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次次惹禍都要他舅舅幫他收拾,若放在賀氏,這樣的后輩那可是要挨鞭子的!”
盛少青也應聲附和著,賀夫人卻神色萎靡道,“只可惜….當初害的堂祖父流落在外不說,還讓他不敢回來同我們相認,真是造孽啊!”
盛少青昨夜也聽紀文宣說過,自己也找系統查過當年賀氏發生了何事,總算是對自己要冒名頂替的這家有了大致的了解。
在盛少青看來是景帝年間的特大冤假錯案,無數無辜之人卻被處死,家破人亡。
不過是因為,一個姓崔的中書令說了幾句真話,而這些真話又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惹得景帝大為光火,夷了這中書令三族不說,但凡同這位中書令有關的人等,都難逃一死。
景帝這樣的聲勢,鬧得當時朝野人心惶惶,誰知道今日上了朝,明日還有沒有腦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