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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聽了自然跟著拍手叫好。
兩個主子做了決定,車隊即刻停下休整。此時林間已近昏暗。隨行之人很快點起了幾堆柴火。
百來兵士散到兩位公主周遭三丈開外,十人成堆將中心圍繞。
宋言本想與四娘并肩而坐,奈何四娘只緊緊貼著季懷生。如此,便成了他二人雙雙獨占一面,宋言自在一面,江瀲坐在離她一步之處。
幾人正等著狩獵的兵士處理好野兔野雞。四娘便跟侍女要來了酒水。是她出宮時特意帶著的。
“五娘,這是我宮里嬤嬤初春采了梨花釀的。你聞。”
通體光滑的小酒壺遞到宋言面前。宋言接過手中,拔了瓶塞去聞,當真是一股子清雅香氣。
“酒氣竟然不濃?”
四娘笑開,“嬤嬤做來給我消遣的,當然不會釀太烈的酒。入口也帶著一絲甜味呢,你嘗嘗。”
宋言還未將酒瓶湊到唇邊。江瀲忽然的出聲叫幾人都怔了一怔。
“她喝不得酒。”
這話說完,江瀲自己臉先僵了僵。
宋言、四娘、懷生更是齊齊看他。
叫那幾道目光看了片刻,江瀲無奈暗暗嘆氣,心道自己近日太過掉以輕心。正想如何圓謊,就聽宋言問道:“國師怎知我喝不得酒?”
“我不知道。”
江瀲抬眼看她,已是刻意顯現眼中的清冷。
又道:“但殿下今日還要發作頭疾。臣怕殿下飲了酒對身子不適。”
宋言指尖執著酒瓶看他,余光中火焰閃爍,她忽然生出些非喝不可的念頭。
“既然要頭疼,倒不如我喝多了睡過去的好。”
話音將落,酒瓶已送到唇邊灌下一大口去。
江瀲強忍著沒去皺眉看她。垂了眼道:“殿下自便。但空腹飲酒于身體無益,不妨等等吃些炙肉在喝。”
四娘也道:“是啊五娘,不急著現在喝,別將你喝難受了,我現下就是叫你先嘗嘗味道。”
宋言這一口灌的有些急,當下沒嘗出味道,直到那一團熱氣升騰而起,唇舌間才泛出些淡淡清甜。
忍不住微瞇了眼,“你這嬤嬤有些手藝,若是在叫冰鎮一鎮,一定更好喝。”
眼波流轉看向江瀲,“國師不妨也嘗嘗?”
江瀲不知何時繃緊了唇角,面色看起來又冷又臭。“臣不敢,稍后還有正事。”
宋言昵他,哼笑道:“國師這是說我不務正事,貪圖享樂?”
江瀲叫他說胸口一滯,回道:“豈敢,殿下說的是對的,喝些酒等會睡過去是正好的。”
宋言連連頷首,“既然國師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沒什么好顧慮的了。”說著又端起酒瓶淺喝一口,酒液抿在舌尖,只等熱氣充滿口腔才徐徐咽下。
江瀲再忍不住,眉心皺起,嘴角繃的更緊,卻沒再開口說話。
宋言看著他這幅樣子,卻沒由來似的心情好了起來。
野兔子肉緊實,宋言與四娘都喜歡,兩人一人一條兔腿小口小口嚼的唇齒生香。
江瀲沒什么胃口,手上時不時撥動火堆。余光看著滿臉開懷的宋言,嘴角忽然也松了力道。此次南行,他不就是想讓她高興嗎?
還有什么比叫她放縱些高興。
想通了這些,不禁暗道,放縱便放縱吧。
宋言喝盡了瓶中最后一滴酒液。神色已經有些微迷離,眼中噙著笑,抬起空瓶正要給四娘看時,眼神一滯,忽覺頭腦沉悶。
抬手撫了撫額,慌忙去看江瀲。就見他也正看著自己。
面色已經有些蒼白。
“國師。”
“殿下回車中吧。”
宋言見他隱忍,立時叫瓊華扶著起身上了車內。待在軟塌上坐定,就見江瀲彎腰進來。坐在了她對面。
瓊華將緞簾都放好,隔著簾子與宋言道:“眼看要下雨了,兵士們要搭帳子,俾子叫他們盡量小點聲。”
宋言道無妨,又去看江瀲,兩人中間相隔兩臂之距。不遠也不近。此時他唇上本就淺淡的血色也漸漸退去。垂眼靠著車壁,雙手撐在膝上。
“國師為何不提前說?”
江瀲隔著一盞紗燈抬眼看向宋言。就見她面上升起些酒后的紅暈。許是猛然進了車中悶熱,鼻尖浮起了些細小汗粒。
但那雙看著他的眼睛像盛著清水。等著他回答。
“臣疏忽了。”
嗓音微啞,帶著顫栗。
他原本想叫她的,但看她樂成那樣,便想著等一等,再等一等。這一等,便到了發作的時候。
宋言猜不透他。此時聽他說完,心里止不住往下沉。對于這個年輕國師的好奇,她一日都沒有停止。
但他與她之間,隔得似乎也不只是高位者與臣下的那一層距離,還有些難以捉摸的東西。
宋言看不透,也猜不透。
有江瀲在側,頭疾的那點痛覺此時遠不及酒后的暈眩。
宋言不想再說話,也沒什么顧忌了一般側臥進了軟塌里。
江瀲只看了一眼因側臥起伏的玲瓏曲線。立刻垂了眼。
今日車中空間狹小,沒了遮擋,宋言想看看他是如何從頭至尾的忍受蝕骨之痛。一雙眼睛直直看著他不在動彈。
江瀲額間滑下些冷汗,匯聚在下頜,又滴在雙腿上附著的衣料上。
一團小小的洇濕漸漸匯聚變成一大片。他感受著宋言的目光,牙齒咬的發顫。
被她看了半晌,似再忍不住,他只得微松了些齒間力道出聲:“殿下可否給臣些體面?”
宋言雙眸依舊一動不動,半晌沒有動靜。
車外搭帳子的人聲已經沒有。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是一場又急又狠的暑雨,似是勢必要將這接連幾日的悶熱驅散,不過幾息就成了瓢潑大雨。
濕潤的涼氣從四面飄進。車中不僅不在悶熱,甚至漸漸生出些寒氣。
宋言看著江瀲那雙手,手指修長漂亮,但這時候已經有些扭曲變形。
眼睫閃了閃,目光上移挪到他虛弱蒼白的面上。兩腮咬的死緊,平日里清雋出塵的一張臉也即將接近扭曲。
打算好了的事情在這一刻改了主意,她最終還是緩緩起身,拿起燈罩,呼出一口酒氣將燭火熄滅。
車中猶然陷入黑暗。只剩車外雨聲急促,車內的任何輕微聲響都徹底被掩蓋。
江瀲牙關一松。緩緩溢出幾聲沉長喘息。
“國師。”
江瀲陡然睜眼,準確的看向宋言雙眸。
“那張小榻我從未用過,國師累了便躺一會。”
“國師不必答復。我要睡了。”
宋言盯著一團黑暗又看了許久。眼睛睜的有些澀,她也不在堅持,將眼閉上,擠出里面蓄的淚意。
幾滴熱淚滾進黑發中。宋言長長嘆出口氣。暗道酒確實不是好東西。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不高興,可那點醉意就是能將你心中的東西放大,變重。
逼著你發作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