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仙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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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地處蜀中,云鬘凝翠,鬒黛遙妝,真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艷也,故而得名。
凝碧崖乃是此山精華,已是有連綿數日的雪天,今日方清。一襲素裹之下,仍舊隨處可見青黛片片,綠意盎然,并雜紅花郁郁,風送幽香。
當下天空澹蕩,凈無纖云,只東北方天際有一片五彩云霞飄來,迥異于飛劍破空和遁光行駛,望之似乎甚是緩慢,實則一晃眼的功夫,就到得面前。
齊漱溟飛升迎上,果是清玄門一行人。早在兩年前,對方便送來信函,約定于今日上門“拜會”。這些年來,峨眉也一直為此而做準備。
云彩上頭,沈元景與俞巒站在最前,后面三三兩兩隨意相聚著十個弟子,一共十二人前來。
齊漱溟開口道:“當年元江一戰之后,我便以為道友會很快前來,等了好幾年,才接到傳信,定在今朝決戰,真是讓人候得心里焦急。”
沈元景笑道:“我亦急切,無奈何我這人慣于謀定而后動,不有萬全把握,實不敢輕易冒險。”
他往前幾步,踏出云彩,越過齊漱溟,到了峨眉山頂半空。但見天高云凈,萬里澄藍,太陽遠遠散落而出的光華,似這漫山遍野的雪一樣白,也一樣冷。
右有群山矗立,但見合抱不交的松杉檜柏之類大樹,俱都身披銀妝,山容莊靜;左有危崖高聳,崖頂微風細細,吹動點點梅花,明艷幽清。
崖頂有一條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層已然冰凍,下面卻是泉聲琤縱,響若鳴佩,閃起千萬片金鱗,映日而馳。
無論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純白一片,上又映微黃之光,纖塵不到,清絕人間。
“這樣一番盛景,一戰之下,難免毀損,真是可惜。”沈元景嘆了口氣,又轉過身來,說道:“可惜此戰不得不行。”
齊漱溟點點頭,說道:“真是可惜。”他所嘆著,乃是當年峨眉派本有三次降服對方的的機會,都輕易錯過。
無論九華山醉仙崖旁,齊靈云、齊金蟬初次撞見;亦或五臺斗劍之后,同嵩山二老沖突;還西崆峒取寶,阻攔苦行頭陀。
只隨意出動幾人,領著兩儀微塵大陣,將太行山一煉,也不至于落到今日這等地步,叫人打上門來,幾如坐以待斃一樣。
如今兩方矛盾已不可調和。且不提峨眉與清玄門有著許多血海深仇,光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阻道之恨就難消除。
譬若挖走弟子,強取法寶,這都還是其次;阻止峨眉孜孜不倦的追求修復天機,重得天眷,直到青城山一戰,徹底將峨眉算計打破,這才最為致命。
眼下就算是峨眉想要封山,讓一應弟子順利飛升都不能夠。自長眉真人立派以來,便以氣運為根基,以釋教宏愿大法,提前支取,得天眷不斷,才能短短時間超越昆侖,遠邁武當,執正道之牛耳。
只是此法若將來不能一代代的積累外功,慢慢償清,一旦氣運反噬,牽連門中一體上下,無一個能夠飛升天闕,得享逍遙。
峨眉眼下正是處在此等窘境當中,非要脫出門派,或是將清玄門打倒,將對方氣運攏在自己身上,才能重新獲得天眷,延續道統,不令傳承枯竭,后繼無人堆壘外功。
這便是峨眉這等為氣運凝結而成的門派的劣處。如清玄門只是為了傳承,無需得天道承認,亦不用借了氣運,拿外功償還,就要逍遙許多。
兩人如同老朋友似的,并肩靜靜看了下方景色一陣,耳聽得倦鳥啁啾,飛鳴跳躍于花樹之間;眼見遠處飄來片片淡云,太陽西垂,天色將暮,這才各自走向對面。
“起陣!”齊漱溟輕喝一聲,傳及而下,六道光柱,沖天而起,直上天穹,將清玄門一行十二人罩在其中,內里白霧騰騰,煙氣迷蒙。
俞巒針鋒相對,取出九曲黃河大陣,拋散而下,落到地上,已化成一道銀河,繁星點點,如魚游弋,波光粼粼,似鏡面反射霞光。
大陣真如大江大河一樣,將峨眉福地全都圈在里頭,一座座山嶺起伏,宛若江心中明暗礁石。銀光流淌,如江水浩浩蕩蕩,奔涌前行。
兩個大陣豎起,玄真子冷著臉出來,又是他與俞巒對陣,只眼下戰場搬到了峨眉山,攻守易勢,令他十分憤怒和無奈。
也曾提議先下手為強,殺向太行山,只是以凝碧崖為根基的兩儀微塵大陣,終究不能移動,光憑借他手中的那一套陣旗,去攻下涵虛仙府,怕不是癡人說夢。
這一動作,凝碧崖上立刻熱鬧起來,便見這金光、白光各類寶光劍影顯露,當頭便見一道紫光灼灼的飛劍上到半空,正是久不見面的李英瓊。
她朝齊漱溟行了一禮,也不來見過沈元景,板著臉孔說道:“峨眉弟子李英瓊,向清玄門下余英男師姐討教!”
余英男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嘆了口氣,越眾而出,說道:“我久知妹妹性子堅強,志向遠大,欲要與天下群豪爭鋒,無奈何造化弄人,不得以入了歧途。
也罷,時至今日,已不必多說,索性成全妹妹一場。我亦久聞天下第一劍紫郢的名頭,咱兩個遠遠到一邊去,論個高低。”
她一轉身,離著峨眉山遠遠的飛去,眨眼只剩下一個小點。李英瓊默不作聲,又朝峨眉山下與齊漱溟各行一禮,駕馭飛劍走過一截,又轉身拜過沈元景,才追向余英男。
底下凝碧崖上,那半路投來的畢真真撇了撇嘴,冷笑道:“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這等時候只想著自保,尋了借口脫逃而去。”
“住嘴!”齊靈云厲喝道:“你懂什么,英瓊妹子這是擔憂我們對付不了清玄派的誅仙劍陣,耗費自己平日的交情,叫了余英男離去。
她從來性子高傲,就算你們胡說八道、冷嘲熱諷也不肯爭辯低頭,現下不能堂堂對敵,偏要行這等陰暗勾當,所為者何?
兩邊都有傳道受業之恩,換做誰來,一樣是左右為難。況且那余英男更是她生平唯一至交好友,能夠不顧這等交情,偏向峨眉,已是對我派情深義重,由得你在此詆毀?”
畢真真臉色通紅,低下頭去,其余幾人如墨鳳凰申若蘭、女空空吳文琪等,都面有慚色。
諸葛警我出來打圓場,說道:“好了,大敵當前,誰不是為了峨眉著想?齊師妹不要說這等話了。眼下長輩們的爭斗咱們插不上手,那清玄弟子卻要我們抵擋。
好在余英男被李師妹先行調走,縱然還有上官紅補位,畢竟修道年淺,誅仙劍陣威力也要下降三分,已不是那么可怖。
七修劍陣經過師長苦心孤詣修補,已然遠遠超脫原本威力,我們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
值此門派生死存亡的時候,無論大家前番有何矛盾,且放在一邊,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一捱此劫過后,烏云散盡,天光大亮,便是我等重新縱橫馳騁的時候。”
他這一番話總算將方才低落下去的士氣重新激起,便是畢真真也想道:“就算我是半路入門,一樣心向峨眉,也不是只齊靈云這掌教女兒才能出力。”
當下諸葛警我、岳雯、齊靈云、齊霞兒、墨鳳凰申若蘭、女神童朱文、白俠孫南七個出列,往半空一落,手執飛劍化作雞、龍、蛇、蟾、龜、玉免、蜈蚣模樣,金光灼灼,透過白霧銀輝,直沖上天。
此時夕陽尚且未有落山,北極方位便現出七顆明亮的星辰,光耀大千,所發光芒竟然還要強過太陽,將空中一縷微云映得似乎薄如蟬翼的輕紗。
米明娘即刻領著上官紅、鄧八姑與古神鳩,手執黃、紅、白、灰四柄飛劍,落在峨眉七修劍陣四方,將劍一震,殺氣騰騰,劍意宛若實質,刺得諸葛警我等肌膚隱隱如針扎。
他忙舉起天嘯金雞劍,上應天權,遙發星光,直直攻往南面上官紅處。其余六人也跟著催動飛劍,引來北斗星光,齊齊沖著南面而去。
饒是上官紅好脾氣,臉上也泛起寒霜,冷哼一聲,并不說話,只將乾天火靈劍一催,一道艷艷紅光往前一撲,行出一截,砰的散開成漫天煙火似的,將一應攻擊都攏在其中,焰頭一撩,星光盡被燒滅。
這火并不停歇,循著峨眉七人劍氣反往前追擊。諸葛警我一震手中天嘯劍,運足了劍氣往前一刺,嗤的一聲,才行將抵消,不由得臉色一變。
此火并非有形,全是對方劍氣所發,擬態而成,威力竟與真正天火劫火,毫無二致,由此可見上官紅的境界法力,也不遜色余英男多少。
米明娘三人同樣震劍攻去,黃沙漫漫,寒霜凜凜,其中幽幽浮光,若隱若現,更是令人難防。只與七修劍陣硬撼一記,清玄四人無事,峨眉七人卻都不由自主晃了一晃。
諸葛警我嘆了口氣,喝道:“敵人陣法厲害,左輔右弼,也入陣吧。”
一旁閃出阮征、申屠宏,手執長眉真人從連山寶庫取來的天慧劍、乙光劍,入到陣中。七修劍陣立刻一變,呈北斗七星形狀,并含隱星二枚。
經此一變化,威力果然是增長了十倍不止,才叫峨眉眾人站穩腳跟,能與清玄門誅仙劍陣對敵。
這邊打的熱鬧,其余弟子也未有閑著,早有動手,尋了敵人廝殺。峨眉弟子人數眾多,清玄弟子卻手段高強、法寶精奇。
如石生一人,與齊金蟬境界總是相仿,卻能以一敵五,操控手中法寶翻飛,除后者霹靂鴛鴦雙劍外,還能將玄龜殿易家雙矮、易靜侄兒易鼎和易震,南海雙童甄艮和甄兌盡數圈在里頭。
至于司徒平,頭頂兜率紫青火,手執一柄星奔劍,能將峨眉除卻齊漱溟夫婦和玄真子外,最厲害的屠龍師太、餐霞大師敵住,還游刃有余。
后來優曇神尼弟子素因大師加入進來,依舊是不緊不慢,沉著應對,也不落下風。裘芷仙看得美目神采連閃,嘆道:
“我本以為師父先前所傳三種道法里頭,以龍虎金丹秘法最弱,不意師兄練成之后,無論境界還是斗法之能,竟全是門中第一。看來師父從前常說道在人不在法,頗為有理。”
一旁楊達笑道:“你入門的晚,自然不知。當年師父收取了三朵兜率火,一朵放在那丹爐,一朵與萬古燈油一起置于燈上,一朵予了二師弟。
眾人皆修劍道,惟有他仍舊以龍虎金丹秘法為念,把一顆金丹,日夜用兜率火灼燒,如同煉丹一樣,是一點雜質也沒有。
如此痛苦都忍受得了,連師父也說他是修道的真種子,將來成就不在英男師妹之下,或能超過呂祖,當為門中之冠。”
裘芷仙這才明白其中緣由,回想煉丹訣竅種種,其中千百道烈火淬煉的疼痛且不說,光是一關一關的劫難,稍有不慎,就要落得個丹毀藥散,便知兇險萬分。
楊達接著說道:“我知師妹因龍虎金丹秘法威力稍弱,有意轉習玄牝大法,這自無不可。可師妹可曾想過,玄牝真君都是師父手下敗將,你欲求無上法,何必不直接習練師父《劍道真解》?”
裘芷仙吶吶道:“我資質駑鈍,恐學不會此道。況且劍修之法又與我相性不合,勉強習來,也是照貓畫虎,不倫不類。”
楊達搖搖頭道:“師妹謬矣。我派又稱清玄劍派,半數弟子并不學劍,是否名不符實?非也!夫劍道者,有有形之劍,有無形之劍。
有形之劍者,金鐵為質,水火乃煉,行則艷艷紅光,動則森森寒氣。斬邪魔,斗天劫,破蒼穹,行人間正道,解天下不平之事,得一世逍遙,好不快哉!”
無形之劍者,心為鋒,性為臘,行為鍔,時時淬煉,刻刻打磨,戰戰兢兢,一夕不敢或忘。包以太極陰陽,裹以五行八卦,無論道法、神通、刀兵、法寶,俱在其中。
此劍若成,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紀。近則共世間英豪爭一時之雄,遠則與天地論春秋。”
裘芷仙聽得心神激蕩,亦知大師兄語中之意,默默不能做聲。
“我師與長眉真人決然不同,無論資質如何、內門外門,只拜在門下,便可從嫡傳大法中任意選取一門,毫無保留。是以師妹無論學哪一門道法,實則放到修行界,都的絕頂的傳承。”
楊達嘆口氣道:“越是高明的道法,于心性要求,更是嚴苛。師父以劍修之道為基石,作出《清玄真解》,便是要我們都能夠百折不撓、一往無前。
尤以你更要奮發,誰叫你在我們兄弟姐妹十個之中,生平最是順平。無司徒、英男少小無親之厄;無風子、上官飽受欺凌之痛;無明娘、石生歷經寂寞之苦;無八姑、鳩兄困頓窮途之劫。
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非是不經大難不能成就,而是自古生而神明、出類拔萃者極少,懵懂無知、渾渾沌沌者廣大。凡人有一磨難,才能得一份智慧。”
他抬手一揮,一道劍氣打出,飛往凝碧崖下,將一株梅花削落,又往回一卷,落在手中,遞與裘芷仙,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我也落后于眾同門,當與師妹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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