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簡家村，蘇錢氏就神情恍惚起來。
這般沉默，倒是讓大家有些奇怪。
就連半夏都沒有多想。
且說簡二喚等人厚著臉皮去求蘇錢氏，她自然是不能答應的。
簡二喚等人哪里肯走，被罵也是不怕的。
蘇錢氏并非嘴硬心軟，這么多年的心結，倒是讓蘇有德給勸動了，也真的想回來瞧一眼。
即便答應下來，怎么過去又成了問題，作坊這頭也不能離了人，蘇有文也放不下學堂，蘇有德倒是不怕，說是叫上幾個人一起，而后有他跟著，也不能有事。
依舊還是猶豫。
還是姚氏想了想，讓作坊這頭給人帶了信。
于是蘇有禮等人，這才知道那些人求去了東望村里。
蘇有才就是個會說大話的，當日的驚險過去之后，聽得那群人低頭，他如何能夠不高興，“娘要來也是好的，讓她瞧瞧我這個兒子給她出的氣，要不是二哥三哥來得太早，我還有得鬧呢！”
半夏很不給面子的就笑出了聲，自那日瞧著他能夠擋在周氏跟前，這個四叔倒是也沒有那么讓人討厭。
毛病依舊還是毛病，卻也扭轉了一些，以前的刻薄賴皮，如今卻更阿q些。
周氏哪里是個給他面子的，嘖嘖兩聲，“要不是來得快，你身上的皮都沒了！就知道你窮講究。”
被這樣下面子，蘇有才卻也不惱，“三哥別聽她的，老五怎么說來著，就是女子小氣養不了！”
周氏倒是被他逗笑起來，這才說到正事，“行了，你也別跟我在這說，你就在這頭吧，我回家接娘過來瞧著，到底我們做媳婦的也方便一些，何況這頭情形也都了解，再如何，娘也就你跟老五兩個……”
說完，訕訕地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二哥你別多想，我是想著，到底只有老四真的從這出去的，我們不給娘撐腰，她哪里會想回來。”
解釋也不對，好在這樣的情形以前也不是沒有，加上半夏勸慰，也就過來了。
蘇錢氏到底年紀大了，雖然是坐馬車，卻也不能快走。
簡二喚等人見不到蘇錢氏動身，哪里敢自己走了，不走卻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從沒有這么狼狽過。
好在作坊這頭給他們尋了一處舊屋子住著，每日也給兩頓吃的，再多就沒了。
卻也因為這般，居然還有人想著留下不走了。
也挺讓人哭笑不得的。
一路上，蘇錢氏也都可勁的鬧騰。
本來要趕路，坐馬車從村子里出發，當日怎么也都到，蘇錢氏愣是走了兩日。
簡二喚等人也催促不得。
要不是有各處鋪子的人傳信，半夏等人也是心焦的。
過了縣城，蘇錢氏也沒停下，又趕往簡家村。
也就是準備到了這簡家村的路上，蘇錢氏沉默了。
一邊是急著趕路，蘇有才人在馬車外不停地跟蘇錢氏說話，“娘，您就瞧著吧，等到那頭，看有誰不怕你！”
里頭并不吭聲。
蘇錢氏的眼神有些懵懂。
從那揭開的簾子過去，她赫然發現眼前的這些，倒是也沒有多少陌生，那白條山，那嶺頭，跟以前沒有多少差別，只不過她老了。
當初可是去上頭找個菌子蘑菇的，她一個婦人也是硬著頭皮打過獵……
蘇有才見蘇錢氏沒有吭聲，也不在意，大咧咧的道：“……你瞧那家人，還敢趕我們走，現在求我們，我們也不搭理他，可惜他家的雞鴨我還沒有吃完，你沒見他們像是吃了蒼蠅的樣子，嘿嘿，這口氣都出了。”
“也都怪遠霧沒有早點回去，這小子等我回去抽他，要不然早就接你出來看了。”
半夏抽抽嘴角，蘇有才如此不加掩飾地說出來，讓簡家村跟在后頭的人怎么想？
蘇錢氏有些干瘦的手，抬了起來。
周氏在一旁趕緊握住，“娘，你可是要起來？”
鋪著厚厚的褥子，蘇錢氏瞇著眼睛養神，如今睜開眼睛，瞧著周氏的樣子，搖搖頭。
周氏這才放心一些。
瞧著周氏這模樣，又想著當初的自己。
蘇錢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剛才蘇有才說的話，全部入了她的耳，怕她？她活了大半輩子，怕不怕的，有什么用呢？
仔細想想，她這一輩子還有什么不知足的，這兒子媳婦在身邊好好的，家里也不鬧騰，當初是受了一點苦，但誰不是那個時候過來的？
要說苦，這要沒有戰亂，又怎么會苦？
她有些信命了。
她為何要覺得自己苦呢？死了一個兒子，又撿到了一個兒子，就是蘇有義，身上的東西，也算是養活了娘三個，直到嫁給了蘇老爺子，日子是苦，誰的都苦。她也沒有受過什么委屈，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她做主。
老了老了，還有這么多個兒子順著，她又還在意什么呢？
本來想著簡家村是一個坎，她也沒有想過這輩子再回來，卻跟個老祖宗似的被人求回來了。
回來了，又能如何呢？
蘇錢氏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輕，又似乎有些重。
半夏瞧著蘇錢氏帶著血絲的眼睛，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蘇錢氏這個樣子。
伸手摸摸蘇錢氏的額頭，果然很燙手。
趕緊叫道，“快停下，四叔！”
“怎了？”蘇有才還興致勃勃地在那吹噓他的功績。
半夏卻探頭出來，“奶怕是病了，趁著也還沒有到簡家村，你看我們是直接到村子里安頓下來，現在讓人把大夫請到那，還是回頭。”
蘇有才愣住了，喃喃說道，“怎么就病了呢？”
周氏也是覺得不對，過去問蘇錢氏如何。
蘇錢氏扯出一個笑來，“還死不了，上這個坡頂。”
蘇有才更沒主意了，只以為她要進村，“娘，馬上就到了，您撐著，是不是這村子跟咱犯沖啊，要不怎么病上了呢？咱們回吧。”
“走！”蘇錢氏黯啞的嗓音，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就上了一個長長的陡坡，簡家村，就橫亙在了眼前。
見蘇錢氏的眼神，半夏有些明了，探頭出來讓蘇有才把車停了，又道，“四叔，先讓人在鎮子上安頓好，也把大夫請好，等會我們就回去。”
蘇有才應下了。
周氏也扶了蘇錢氏坐了起來，蘇錢氏道，“半夏，去把簾子揭開。”
半夏就要伸手，周氏卻道，“娘，您這都發熱了，就別吹風。”
蘇錢氏眼珠子一瞪，雖然聲音沙啞，卻還是沒好氣地要罵人，“你見不得我好還是？我這有什么事。”
說完，咳了起來，周氏趕緊又給她拍背。
蘇錢氏即便生病了，說話也是能氣人的，周氏此時哪里還會跟她計較這個。
半夏點點頭，“四嬸，奶好歹也算是回來看了一眼，這一趟出門也是這般不容易，不怕的。”
說完，她就把簾子挑開了。
周氏就指著簡家村，“這地方都瞧得見了，娘，您瞧那屋子，我跟老四就住在那，院子也寬，就是沒有咱家的芭蕉樹……”
蘇錢氏的眼神在這上頭掃了一眼，有些嘆息，多少年過去了，簡家村灰撲撲的樣子，怎么就沒有變過呢。
她倒是忘記了，哪里的村落不都是這般呢？特別現在又是冬日，連綠樹都少了，瞧著就更是荒涼，要不是因為作坊跟鋪子，東望村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看著東望村的欣欣向榮，瞧這，才會有些不適。
蘇錢氏就更加不想跟那群人計較了。
路上她也是罵過簡二喚的，自家嶺上的一小片竹林，可不是他得了去？要不是把那些東西分了些出去，他們還收下了，怎么誰都沒有幫自己說話呢？
現在又回頭看，一個竹林，頂的上什么呢？
見蘇錢氏收回眼神想事情，半夏也就把簾子放下了，“奶，回吧，也沒啥好看的。”
蘇錢氏也不知道想什么，軟在了周氏身上。
倒是唬得周氏一大跳。
一路也不敢走快，就這樣到了鎮子上。
大夫也說不出什么來，開的藥吃下去也沒有用，恨得蘇有才不停罵娘。
簡二喚幾個在外頭探頭探腦的。
蘇錢氏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卻也不鬧騰。
半夏跟蘇有才商議后，不再等了，慢慢地往縣里頭去。
這頭，蘇有義又去請了大夫，這才好了一點。
周氏折騰了這么幾日，總是守在床前，人也跟著瘦了一大圈，見蘇錢氏終于能夠喝下一碗粥，恨不得去燒香了。
“可見你就是個沒主見的，受點風寒怎么了，值當急成這個樣子，你那個什么醬菜，倒是也沒有什么鹽，也不知道別人怎么想的，還能買你們的！”蘇錢氏不滿地嘮叨。
周氏面相有些苦，那些東西那么咸，蘇錢氏卻是吃不出來，又安慰自己，能夠如此折騰，說明是好了些。
一邊應下一邊下去熬粥，卻不知道，她一出門，蘇錢氏就又睡著了。
好在，簡二喚等人沒有盼多久，人就放了出來，事情不溫不火的，就這樣了。
過這頭來道謝，周氏也沒敢讓他們去見，蘇錢氏病了他們也是知道，想著要不是他們去求，哪里老了還會受這樣一回罪，卻也不敢如何，只買了點禮放下，都回了村子。
簡老三那幾個，卻沒有這樣的好運道了，蘇有才不追究，不代表他們就沒錯，還誣陷人了人，怎么也要在牢里頭待一陣了……
媳婦孩子幾個，總也不能在外頭呆著，回到村子，過得就更是艱難，連累了一整個村子，連門都不敢出。
蘇錢氏聽見這些的時候，撇撇嘴倒是沒有說什么。
病依舊是不見好轉。
那么精神的一個人，如今像是被抽去了元氣，更顯蒼老。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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