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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與影(二)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可蕊  分類: 靈異神怪 | 可蕊 | 都市妖奇談 
不到七天。

周影喃喃的自語。這個劉地和火兒費了許多力氣構建的陣法,只是用了這么些時日。

隨著那個妖怪化為灰燼,整個陣法已經失去了效用,變成幾張符紙從墻上飄落下來。

周影站在屋子中間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早知道這一刻的到來,可是么想到會這么快。劉地的仇人比想象中的多,他只得到了這么一個結論,向所有的溺愛孩子的父母一樣,拒絕接受對麻煩其實是自己的孩子惹來的這個事實。

當眼前的那撮灰燼北風吹散的時候,南羽走了進來。

這些天來她一次也沒有來催促過周影,因為她知道,只要有留下的可能,周影一定是希望呆在自己的家中。可是用來現在保護他的屏障已經沒有了,南羽就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同樣也是對火兒和瑰兒的承諾:保護周影,直到他們回來。

“我們走吧,我下午還有手術。”南羽對周影這樣說。

周影點點頭。

他在火兒那一堆玩具面前站了片刻,然后化作一抹黑色霧氣,消失在南羽腳下的影子中。

“周影,很不好意思,竟然要你跟著到醫院里,可是我的工作實在走不開。”南羽在醫院的走廊上快步走著,邊走邊說。如果有人看到她在對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說話,一定會驚奇的認為她的腦子不正常。

周影在她的影子中晃動一下,沒有出聲。現在的他雖然比一般的影魅要強大些,但是沒有了實體,即是最弱小的妖怪也可以傷害到他,所以南羽讓他躲在了自己的影子里。南羽不但可以幫他應對麻煩,而且千年僵尸身上的火性還可以幫助周影提高修煉的質量。這樣一來周影就不必考慮任何外界的因素,只要專心修煉就行了。所以是在醫院還是在別的什么地方,他根本不在意。

現在的周影常常會回想起自己剛剛成為妖怪,與火兒在山林中游蕩的那段歲月。那個時候的自己比現在還要弱小,但是卻不知道畏懼任何事物,即使遇見了強大的妖怪,他和火兒心里在考慮的也是這種沒見過的東西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而不是現在的對方厲不厲害?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也許自己變了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變得更像人類了?

“周影……”

“嗯。”

“我相信火兒和瑰兒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嗯。”

蘇合知道這個城市中在悄悄蘊育著什么,并且隨時會暴發出來。

街上的人類依舊每天熙熙攘攘,按照他們自己的步驟生活著。他們這種感覺遲鈍的生物,是永遠不會知道有什么樣的事情正在屬于他們的城市中上演的。可是不管妖怪們比人類強大多少,依舊只是依附在他們的家園中生存的群過客,人類……

蘇合現在正站在市立醫院的門口,而這里進進出出的人群在上演的正是人類最真實的生老病死,看著他們,蘇合很難控制種種有關宿命了,生命了之類的念頭從腦海中冒出來。他甩甩頭把這些念頭趕開,他到這里來不是為了對著人類大發感慨而來的。

他在自己藏身的樹上挪動一下,擺出一個更舒服的姿態,然后繼續盯著醫院。

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分析,他已經可以確定周影就躲在南羽身邊。想必周影自己十分的清楚,火兒和劉地有著數之不盡的仇人,而這些仇人會在他失去了大半法力的情況下,毫不客氣地把仇恨的發泄目標定在他身上。所以劉地和火兒剛剛離開這個城市沒有幾天,周影便在其住處消失了,期間還有過幾個宣稱要找上他報仇的妖怪失蹤,他們的下落或者下場已經沒有誰再會去關心了。

立新市的妖怪們推測,周影離開家后有三個地方可以去。

其一,孟蜀的幻界。那個空間是孟蜀創造出來的,與世隔絕的獨立存在,又有孟蜀這個萬年老妖坐鎮,那些仇人就算生著一百顆腦袋也不敢去那里追殺他的。但是孟蜀的性情古怪,周影的脾氣也與眾不同,他會不會愿意到孟蜀那里去,孟蜀又愿不愿意接受他都很難說。

其二,木魚和尚的和尚廟。木魚和尚與劉地交情不淺,如果劉地臨走有話相托,他一定會接納并保護周影。這個老和尚的實力高深莫測,他的兩個徒弟也不是吃素的(石頭和尚:老納和蒲團師兄確實是吃素的啊,只有師父才達到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的境界啊。),妖怪們誰也不愿去招惹,到是一個絕佳的避難所。不過周影修得可是道術,讓他躲到和尚廟中,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其三,南羽身邊。南羽雖然生性淡泊,深居簡出,可是近些年立新市的妖怪們還是多次領教過她的厲害,特別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到“她”的醫院中,想從那些生病中的軟弱人類身上弄點好處的妖怪,被她處理的后果之可怕,令妖怪們想起來都會做惡夢。周影與她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這種時候,他會躲到南羽那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蘇合經過一番努力,也證實了這一點──周影絕對跟著南羽進了醫院。不過南羽上下班的作息時間很正常,蘇合觀察了很久,卻一直沒看到周影跟著她離開,難道他在南羽離去之后還留在醫院中?不可能啊,那不是等著做仇人們的靶子嗎?還是南羽用什么辦法把他帶了出去?還是這是他們一個為那些在打他主意的仇家家們設下的一個圈套?

蘇合在腦子中反反復復地推敲著,最后得出的結論,還是再等等,再看看。

與此同時,在醫院的背面,與蘇合的觀察角度相對的位置,季墨坐在一幢樓頂,也在觀察著醫院中的動靜。

剛才他看到南羽從門診部穿過庭院,走向了住院部,但是她的身邊空空如也,就連影子中也看不出什么異常,難道不僅僅周影沒有跟她下班回去,她在醫院中的時候,周影也沒有跟著她?還是自己一開始的分析是錯的,周影根本沒有躲在南羽的身邊?不會,那個關于周影跟著南羽進了醫院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而且自己已經守在醫院附近好幾天了,也可以肯定,周影沒有出來過。這是個圈套嗎?還是南羽用什么方法,把周影藏在什么地方了?

現在要找出周影,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趁著南羽下班離開醫院之后,進入醫院中慢慢搜索,不過……季墨看著一個偽裝成人類,正探頭探腦地混入看病的人群的小妖怪:“真是最愚蠢的辦法,南羽會連這么點準備也沒有?”

那個小妖怪在門診大廳里徘徊了很久才向醫院內進發,看得出他并不怎么情愿,大概是被其他比較強大的妖怪強迫來打聽消息的。這到是個聰明的辦法,即使他被南羽抓住了,因為他是被逼無奈,而且實力低微,南羽應該不至于會殺了他,如果他饒幸沒有被發現,那么或多或少會有點收獲的吧?

季墨對這個小妖怪的下場十分關心,于是調整自己的視力范圍,特別地盯著他。可是令季墨失望的事情發生了,不出十分鐘,那個小妖怪便被拎出了醫院,而且對方不是南羽,而是那個從事偶像明星這個妖怪們很難理解得職業的灌灌羅天。

“你為什么偷我經理人的東西?”羅天一臉的兇惡。

“我,我,我……”小妖怪嚇得結結巴巴,連話也說不利落了。羅天可是個肉食性妖怪,當他的眼睛中冒著殺機與食欲看著一個小妖怪的時候,那種氣勢是挺可怕的,“我沒偷……”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羅天硬生生地翻過他的手腕,小妖怪的手里果然拿著一個黑皮夾。因為太害怕了,他把皮夾子都捏得變形了。

季墨冷笑一下,一個灌灌想給一個小妖怪一點暗示,讓對方去做點什么,然后再以此為借口收拾對方的話,實在是沒什么難度的事情。看來周影的處境雖然不妙,可是也不是沒有出面幫他的“朋友”。不過估計為了減少自身的危險,他們大多數會選擇如同羅天這樣,繞個圈子,找個別的理由行事。

果然羅天對那個小妖怪威肋一番,出人意料的又在情理之中的放過了他,自己轉身走回了醫院里面。

季墨看著醫院門口那個小妖怪蹣跚的離開,冷笑一聲,繼續開始盯著醫院的庭院。

南羽的辦公室里總是人來人往的,呆在南羽影子中的周影停止修煉的時候,就靜靜地聽著她與人們的對話。

醫院里最多的是病人,南羽這個醫生接觸最多的也是病人,所以幾天下來,周影聽到得最多的便是人類關于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與恐懼。其他場合總是被回避的“死亡”這個詞,在這里成了一個常見的話題。不管恐懼不恐懼,這個詞總是會降臨到某些病人身上,從南羽嘴中冷靜地吐出的事實也就帶著了一些殘酷的滋味。

“這是病人的檢查結果,因為情況不太好,所以我們沒有通知病人本人,而是先跟家屬通報一聲。現在世界上還沒有這種病的治療方法,唯一延長生命的辦法就是手術,但是手術成功率只有70%左右,手術成功后存活的時間最長不超過兩年。”

“不!這不是真的!醫生,你一定弄錯了,我的女兒今年才十七歲,她不可能的這種絕癥的!您一定是弄錯了!”

“這是診斷結果,如果有什么疑問,建議你們去北京的大醫院做進一步的確認。”

“……是的,我們這里的醫療設備已經是國內最好的了,給病人有的藥也是國外進口的,同類藥品中最好最貴的,可是病人本身的情況……”

“醫生只要能救他,我們不怕花錢,傾家蕩產我們也要救他啊!醫生,求求您了!救救他吧,我跟孩子不能沒有他啊……”

“作為醫生盡力治療每一個病人是我們的職責,但是病人的情況很不好,還是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為什么會這樣,你們明明已經讓我們家花了那么多錢,為什么還是治不好她,你們這些庸醫!是你們害死我老婆的!”

“先生請您冷靜一點,您太太患的是癌癥,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了。”

“你們一開始明明說她至少還可以活兩三年的,你們這些騙子!”

“先生請您冷靜,您會影響到其他的病人的。”

“你們聽著,這個醫院里的一生都是騙子,別在這里治了,他們都把我的老婆治死了,大家別在這里治了……”

“他要鬧事,叫保安來!”

周影站在窗前看著那個男人哭嚎著被保安拖走,不解地搖了搖頭。

南羽看著那個男人消失在走廊上之后,又坐下為另一位病人診治。不管面對什么樣的病人,她的態度始終帶著一種冰冷,不管她說出什么樣的診斷,表情也總是帶著一種默然。周影完全不習慣這樣的南羽。周影心目中的南羽,是一個非常愛護人類,所以才選擇作醫生的人。周影不知道她會用這樣的態度面對人類的生死。他站在旁邊看著她的診治片刻,便悄悄地順著墻角的陰暗處滑出門去了。

南羽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周影第一次認真地觀看這個醫院。以前他曾經很多次來到過這里,但是他現在才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這里的一切。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只是一抹影子的緣故,反而可以看到更多平時看不到的東西。周影隨意地在醫院里游蕩,看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似乎都集中在此了的這個地方,不知不覺中離南羽的辦公室越來越遠。

“喂……”一個排隊等著掛號的人一邊裝作在看手機,一邊對隱身在柜臺影子里的周影低聲說,“你在這里干什么?我告訴你啊,在這個醫院里要事事小心啊,這里有個很厲害的家伙,一不小心就會被吃掉。”他的眼睛緊張的東張西望著,心里完全把周影當做了一個來這個醫院找便宜食物的冒失的弱小妖怪。真是的,住在立新市卻不知道醫院里的僵尸的傳言嗎?自己離他這么近,不知道會不會受池魚之災。

現在的周影沒法分辨出這個化身人形的妖怪的原型,但是他很想向對方解釋一下,南羽不吃其他妖怪。可是等他向那個妖怪靠近的時候,那個妖怪已經靈巧的從排在他前面的一個女人衣袋里夾出一個錢包塞在自己的口袋中,然后對周影扔下一句:“好心勸過你了,不聽的話死了別后悔!”便擠出醫院大門揚長而去。

周影愣在那里。這幾天遇到的妖怪不是南羽他們這樣的前來幫助他的朋友,就是前來尋仇的仇家,等他意識到自己這次遇到了一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與事情原委的好心妖怪的時候,對方早就走的不見蹤影了。

這時身后傳來了一個女人哭天搶地地聲音:“哪個殺千刀的這么缺的啊,這是我們家好不容易湊起來給孩子治病的錢啊……誰偷了我們孩子的救命錢啊,不得好死的東西啊……”周影挺起身體,以人類來不及察覺的速度投入了快步走來的南羽影子中。

“這里很雜亂,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南羽輕輕地說,絲毫沒表現出周影走出她的感知范圍之后她的驚慌焦急。

“對不起。”周影回答。

南羽回過身,看到那個嚎哭的婦女正被兩名保安勸進值班室,周影對她說:“是一個妖怪偷了她的錢。他還要我小心點,說是在這里不安分會被你吃掉。”

南羽淡淡一笑:“我知道那個黃鼠狼,他是個職業小偷,經常來這里偷雞摸狗。”

“可是……”

南羽知道周影心里的疑惑是什么,不等他問便解釋說:“他沒有使用法術,沒有傷人,只是盜竊而已。這里也有很多人類的小偷和騙子,他們的行為我從來沒有干涉過,如果單單干涉妖怪們盜竊,是不是對妖怪很不公平。”

周影沒有出聲。他一直以為南羽對這個醫院十分的愛護,沒想到她的行為與周影本來想的并不一樣。南羽謹守著人類的界限,她心腸慈悲,卻只盡一個人類醫生力量范圍內的全力,她愛護這個醫院,卻只保障它在妖怪手中的平安。

“你真得很像劉地。”周影最后這樣評論。

“謝謝。”南羽知道在周影嘴里,這樣的話絕對是贊揚的意思。

他們低聲對話的期間又有不少病人進入了醫院,遠處已經有人在喊著尋找:“南醫生!有沒有人看到南羽醫生?看到南羽醫生請她速來重癥監護室!”

南羽急匆匆地向那邊跑去,周影又一次脫離開她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他很想去看看那個丟失了錢的女人會怎么樣。

周影沿著門縫進入了值班室,里面除了那個女人和兩個保安外,很意外的還有一個周影認識的人類。那是一個年輕的男性醫生,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睛,一張娃娃臉使得他看起來還有些像個靦腆的學生。周影記得他的名字叫田尤俊,他的妻子是個蛇妖,是孟蜀的前妻——為了幫孟蜀找那個已經嫁給了人類的老情人,周影和劉地曾經很是受了一番折騰,所以他對這個僅見過一面的人類印象很深。

“大姐您就別哭了,發生了這種事情哭也沒用,還是孩子的病要緊。我這里還有幾百塊錢您先拿著去給孩子掛上號再說。您的錢警察會幫著找的,您先去帶孩子看病吧啊……”田尤俊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都遞給了那個婦女,換來了她痛哭流涕的感激,直要跪下給他磕頭。被田尤俊好說歹說才勸了出去。

田尤俊好事做到底,又找那個負責掛號的醫生走了后門,幫這個女人沒用排隊就掛上了號,然后才嘆息著走了,似乎還在感嘆自己力量有限,不能給她更多的幫助。

“田醫生心腸就是好,看到誰有困難都會幫忙。”

“去,我看他是有錢沒處花了,一個月捐的錢比掙得都多!還不是靠著娶了個有錢的老婆。我要是找到這樣拿著錢倒貼的老婆啊,我也天天拿錢捐著玩。”

“你倒是想啊,你看看人家田醫生,再看看你,哪兒跟哪兒比啊!”

“靠,你以為我沒見過田醫生那個老婆啊,長的那模樣跟鄉下出來的似的,比起咱們醫院整天圍著田醫生轉的那些小護士們可是差遠了,要不是因為她有錢,田醫生能娶她?”

“我看你這個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周影聽著那兩個保安在田尤俊背后的談話,從墻角彈起來進入走廊扶手的長長陰影,跟著田尤俊走向病房區的方向。他對這個醫院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因為從這里看到的人類的情緒,與他多年來的感受有著不小的差異,他想趁這個不得不呆在醫院里的機會好好觀察一番,也許對他自己將來學習作人類有所幫助。

在病房的門口遇到了走出來的田尤俊,周影毫不猶豫地跳進了他的影子中。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觸動田尤俊的妻子為了保護丈夫設立的法術,安靜地讓田尤俊帶著自己行動。

此刻,在城市另一邊的田尤俊的家中,正在哄著小寶寶拼積木的區小妹抬起頭皺起眉頭,但是想了想還是什么也沒有做,又與孩子玩了起來。

田尤俊今天的工作就是巡視病房,周影也就跟著他走了一個下午,當他回到南羽的辦公室時,南羽已經在等著他了。

“想要參觀醫院跟著田醫生是個好選擇。”南羽換下醫生的白袍后,身上那種冷漠的氣息也跟著消失不見,“我下班了,你是要回家去還是去我那里?”

“我可以留在這里嗎?”周影出乎她意料地問。

南羽沒有問原因,而是思索了半天才說:“如果你要留下,那我去跟別的醫生換個夜班吧。”

周影想了想:“我自己留下不行嗎?”

“你那些仇人一定可以想到你會躲到我這里來的,如果我離開醫院……也是,他們一定以為你跟我在一起。”南羽笑了一下,“那么你最好離今晚值班的田尤俊醫生近一點,他的老婆保護他的措施是很嚴密的,跟他在一起安全系數可以高不少。”

看著南羽忍不住抿嘴笑著的樣子,周影可以想象那個區小妹為了保護沒什么防人之心的丈夫所運用的手段。畢竟她是孟蜀的前情人,孟蜀對被自己始亂終棄的她頗有內疚之心,幾次三番德表示要進行補償,因為這層關系,立新市的妖怪們都會盡量不去招惹這個蛇女,怕的就是孟蜀會悄悄為她出頭。

他點頭說:“我會盡量跟著他的。”

南羽沒有再多說什么就離開了醫院,她也沒有跟周影說過自己有什么打算。周影跟她一樣,都是不會主動詢問別人不說的事情的人,如果換了劉地那號人,就算別人不說他都會悄悄跟蹤,把事情打聽個心滿意足為止。

不知道劉地他們走到哪里了?南羽站在醫院前的停車場上仰視著天空,城市的上空星光月色畢竟是這樣的昏暗,以至于就連南羽的眼力都看不到主宰周影命運的那顆星辰在什么地方。

異界的星辰是什么樣子的?異界的星空下生活著什么樣的生命?南羽對于各界的知識全部來自書本,而周影、火兒也不比她更了解那些地方。瑰兒也許曾經從她的長輩們口中知道許多大家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也屬于紙上談兵的范疇。只有劉地……聽周影說過,當年他為了尋找木聽濤曾經踏遍了十界,可以說的上是經驗充分了。但是這次他們去的不是普通的地方,而是天帝的下都,不要說守護那里的武羅神,就是那里的路途中的險阻,也不是一個地狼、一個半吊子山鬼和一只沒成年的必方可以輕易穿越的。不知道劉地能不能帶領他們找到想要的東西。就是找不倒也沒有關系,只要他們可以安全回來。

南羽默默地向著天空禱告,可是茫茫的星空依舊那樣的黯淡,沒有給她任何好的預兆。

站了片刻,南羽轉身向著周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不多會便隱身在了往來的人群里。

周影跟著田尤俊在病房中進進出出。

田尤俊不僅僅是個負責任的醫生,也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醫生。他不但對自己負責的科室的病人們關心備至,而且他的愛心還延伸到了醫院的每一個角落。幾乎每一個科室的病房中都有在接受他幫助的人,有的是金錢上的幫助,有的是精神上的幫助。反正他很匆忙地在高達十七層的住院部中山下穿梭著,對每一個需要得到幫助的人都笑臉相對。

等田尤俊走出左后一件需要他拜訪的病房,準備回到辦公室去稍作休息之后,周影卻留在了那間病房里。

這間病房只有一個病人,周影正站在這個病人的床前,用難得出現在他身上的驚訝神情看著對方:并不是因為這里躺著的病人是個長得多么驚人的人,而是因為這個男子的相貌是如此的平凡,以至于與變成人形的周影有著八分相似。

周影當初變成這個樣子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身為一個影魅,學習變人可以說是那一想象的困難,也不知道受了周筥多少冷嘲熱諷,費了多少個日夜,好歹才變出了這樣一副還算可以看的面孔來。他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河水中看見自己變成得人類的面孔時,心中生出的奇異感覺,那對于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所以在他已經可以隨意變化樣貌之后,在他來到人類中生活之后,他還是選擇了最初的這張面孔作為“自己”存在。

周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在一個人類身上看到這張面孔。

眼前這個面孔比起周影常用的樣子年齡來還要年輕一些,眉毛要粗濃一些(這大概是他與周影惟有的區別),他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由于疾病的折磨臉色略顯蒼白,在睡夢中嘴微微張著,呼吸十分的粗重。

周影在他的床頭上看到他的名字:趙凡。跟他的長相一樣普通的名字。

不知道他是什么病?周影這樣想著,又在病房里轉了一圈。

這樣的單人間病房設施要比其他的病房好一些,本身帶著衛生間,還有電視機等等設備。在病房的桌子上有放滿了紙張、顏料和未完成的畫作,如果沒有刺眼的白色床單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瓶,這里更像一個畫家的臥室。

周影湊近桌子想要看看畫的是什么,這時青年大聲咳嗽起來驚動了陪護的人,周影急忙隱沒在床腳。

“凡凡,你感覺怎么樣?好點沒有?”陪護的婦女大概是趙凡的母親,為他拍著背溫柔地問著。趙凡咳了好一會才好不容易停止,在母親端來的杯子里喝了口水,撫著胸口說:“不要緊,我倒覺得這幾天好多了。”

“是啊,醫生也說你的病情越來越穩定,說不定年前就可以出院回家過年了。”

“嗯!”趙凡高高興興地答應著,“那我就可以回家自己動手把畫好的樣稿傳給出版社了,別又像上次那樣讓爸爸給我弄花了。”

“別說這些了,快點睡覺,醫生說你的病需要多休息。你這個孩子就是一說到畫畫就來勁。”

“媽,你也睡吧,這些天把你累的夠嗆。”

母子倆人各自倒下,一背向對方,目光中便都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來。

直到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周影才飄到桌前看那些圖畫。

這些畫的內容都是些穿著古怪服飾的人,有一些的外貌甚至很像妖怪,或者生著犄角,或者生著尾巴和翅膀。圖畫中的這些男女有的靜坐彈琴,有的正在跟怪獸浴血搏斗,有的在天空自由的翱翔。他們都存在在一個美麗卻奇怪的圖畫世界中,彼此的共同之處,就是畫中每一個角色,不論是人物還是飛鳥,戰馬還是怪獸,眼神中都透露著對生命濃濃的堅定和執著,那種決不放棄的神情令周影心里輕輕一顫。

在與越融環生死相搏時,他有好幾次都認為自己一定會輸,但是在那場你死我活的爭斗中活下來的卻是他這個更弱的一方。他勝利的唯一原因就是越融環心中的絕望,或許她自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愿望了,所以活下來的才是絕對不愿意放棄生命的周影。在這些畫中周影也看到了這樣的情緒,這個青年知道自己的命運,但是他不愿意放棄,他想要活下去。

周影嘆口氣:想要戰勝強大的對手或許容易,想要戰勝看不見摸不著的病魔卻十分困難。這些年來他看過許多的人類經過不屈的爭斗還是倒在病魔的手中,不管他們生前是多么的堅強與強大。

所以人類才相信命運……周影這樣想著,穿過門縫飄了出去。

南羽站在周影家的客廳里呆了一會,黑暗倒是對她沒有什么影響,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瑰兒臨走的時候特別的拜托她有空的時候來這里看看,給客廳里的花草澆澆水,定期處理處理冰箱里的過期變質食品,收拾收拾房間,洗洗沾上灰塵的床單什么的,她很希望布之多久之后,自己從異界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再周影的打理下變成“鬼屋”的住所。

南羽來到這里后才發現自己對周影家了解少得可憐,根本不知道他家的東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她到處翻找,卻分不清楚那些抹布哪是擦桌子的,哪是擦地板的。這個問題恐怕就算周影和火兒也回答不出來,因為這里的一切家務都是瑰兒在做的。

好不容易讓整間屋子看起來像樣一些,南羽斜倚在沙發上,這個家庭讓她有種很陌生的感覺。在瑰兒來這里以前,周影的家她常常來往,可是現在雖然瑰兒是住在隔壁的,她卻常有種這里已經不是周影一個人的家了的感覺,所以來的次數也就少了。無奈的感覺充滿了她的思緒,靜靜地在那里坐了很久。

田尤俊剛想打個盹,一陣呼叫醫生的鈴聲就響了起來。他條件反射似的跳了起來,抓起白大褂邊穿邊匆匆向病房跑去。周影跳進他的影子中,準備跟著他去看看。走廊上已經出現了好幾位護士,他們的目的地都是同一間病房。周影一進去就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圖畫和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年輕人,不過現在他的病床前圍滿了醫生護士,各種儀器閃動著詭異的光芒。田尤俊急忙的向著周圍的護士詢問他的情況,可是聽到的回答似乎很不好,緊緊皺著眉頭加入了搶救的行列。

周影無法判斷這個人得的是什么病。

他曾經看過很多關于人類醫學的書,因為他曾經一度認為這樣可以使他更加了解人類。不過他的豐富的醫學知識與實踐一點都聯系不到一起,他現在看到人類的疾病,還是只有根據對方生命力、靈魂來判斷對方疾病的嚴重程度。

他的生命已經不會延續很久了。周影這樣想著。

那邊的搶救漸漸接近尾聲,趙凡的生命還沒有到終結的時候,所以在醫生、護士們的努力下,他再一次恢復了意識。躺在病床上的他像個蒼白的木偶,只是眼睛中還在閃動著,與他的畫作中的人物一樣光芒。

“是這樣嗎?你看見一個不知道死活的影魅在醫院里亂轉……”季墨邊說邊拿起酒瓶子,給對方滿上一大杯酒。

“是啊……”與季墨正在對飲的正是那天看到周影后好心提醒他僵尸可怕的那個黃鼠狼。他已經喝的半醉,眼神迷蒙地說:“他還真是不知道死活……不,不過,那種妖怪智力低下的可憐的……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死活是怎么回事兒呢……哈哈哈哈……”說著拍著大腿笑起來。

“來,干了!”季墨舉杯建議。雙雙把酒一飲而盡之后,季墨又問:“你看見的影魅什么樣啊?”

“影魅……影魅還能什么樣?”黃鼠狼又笑起來,“還不就是那么黑乎乎的一團……哈哈哈,影魅的樣子,你一定喝醉了……”

季墨苦笑。自己居然詢問一個影魅什么樣子,會招人嘲笑也是應該的事情。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影魅應該就是周影吧?他竟然沒有躲在南羽的翅膀底下,而是自己大搖大擺的在醫院里溜達嗎?呵呵,也許這使他們迷惑敵人的手段吧?這個黃鼠狼看到了周影還能活著離開醫院,肯定是他們故意要把這個消息散布出來,然所有對周影有敵意的妖怪都掉以輕心的沖進醫院,然后躺著出來(也不一定還能出來,說不定就干脆躺到醫院保存尸體的冰柜里,等著火兒回來收貨了)。

那個黃鼠狼喝地美滋滋的,渾然不知道身邊的這個熱情的請自己吃喝的妖怪在想什么。季墨掏出一筆支付這頓飯菜綽綽有余的錢放在桌子上,悄悄地離開了酒店。他走后不久,原本已經醉眼朦朧的黃鼠狼忽然坐直了身子。看著季墨消失的方向撇撇嘴,拿出手機撥打起來:“鹿老,是,是我啊……您說得很對,果然有人找我打聽來了,您老真是神機妙算……對,我就照您說的回答的……對……不過您說這樣行嗎?會不會……是,是,我明白了……嗯,我吃晚飯就走,到東海市的親戚家躲幾天……”

放下電話,黃鼠狼優哉游哉的把桌子上的飯菜吃的一點不剩,搖搖晃晃的出門而去……

“就是這家醫院。”蘇合指著不遠處的醫院大門對身邊漂浮著的一個鬼魂說,“你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影魅什么樣嗎?你到里面去給我找到他,看看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什么?然后回來告訴我。記住,千萬不要驚動他或者他身邊的人。”

那個鬼魂雖然身影虛無縹緲,但是還是可以看出他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的神情很是惶恐和茫然——新死不久靈魂卻抱有一定意識的鬼魂都這樣。雖然充滿了對生的不舍和對于自身現在狀況的擔憂,但是這個中年男子還是看著蘇合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幫你把事情辦好的,不過你答應我的事情……”

“你放心,不就是讓你兒子考上一所好大學嗎,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蘇合輕松地許諾。

中年男子對他的話當然半信半疑。不過自己已經死了,生前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要給兒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希望兒子能夠考上好的大學,一生的前途可以得到保證,不要像自己這樣,勞勞碌碌的一輩子,到死也只是個被人使來喚去的小職員。“我兒子一直希望能夠上大學。”他向前漂浮一段后又回頭說。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一百遍了。”蘇合不耐煩地揮著手。

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也不知道這家醫院中有什么樣的恐怖場面在等著自己,更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面貌無奇卻自稱不是人類的男人,在鋼材給自己看的那個幻影中的那團黑乎乎的、人形的影子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可是她還是決定要去試一試,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死后還為兒子做點什么。即使失敗了……自己已經死了,不是嗎?他最后看了蘇合一眼,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飄進了醫院。

這個鬼魂真是啰嗦的嚇人。

蘇合把手中的煙蒂扔在地上重重碾熄。要不是這種能夠保有生前意識的鬼魂太罕見、太難找,他早就甩開這個家伙另外找一個了。要不是事關周影,他真想去找江榕來合作——可以想象那個女鬼是多么爽快:“什么,你出三個毒販的性命?好成交了!”

那個中年男子的鬼魂已經進入了醫院。對于醫院這種地方來說,鬼魂的數量有的時候比活著人還要多,多出這么一個來,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其實就是想注意,大多數的人也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他應該可以打聽到周影的情況吧?

蘇合手中出現一個小小的光球,他隨意的拋動著,然后惡作劇似的對著腳下路過的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扔了過去。這是個可以令人類的記憶力在三十天時間內大幅度提高的法術,如果那個鬼魂的兒子不是太笨,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學習的話,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兩個這樣的法術幫助下,足于讓他通過那種只考死記硬背的考試了。

可笑那個鬼魂不知道他的要求對于一個妖怪來說多么簡單,要是蘇合是那種不顧后果的妖怪,干脆的偷一張入學通知書填上個名字就一切解決。不過話說回來,為人父母的真不容易啊,都已經死了,滿腦子的還是想著自己的孩子。蘇合知道自己這個個性,既是那個鬼魂完不成自己的委托,自己還是會去幫助他的兒子的——只要他別把事情弄得太糟糕就行。

蘇合這么想著,伸個懶腰,在樹杈上躺了下來。

“不許再畫了,醫生沒有囑咐過你嗎,你的病需要休息。”護士一邊說著,一邊阻止趙凡繼續落筆。

趙凡苦笑一下,對護士搖搖頭:“你就讓我畫完這一張吧,馬上就可以完成了。”

“你總是這么一套說辭,可是畫完這和又有下一張,總沒個結束的時候。”護士不滿地說,“總之你的病需要休息,快把筆給我。”

趙凡猶豫一下,手中的筆已經被護士劈手奪走。看著護士把他的畫具塞進柜子,趙凡沒有再堅持,坐床上把目光投向窗外,可是等到護士把病房收拾完畢離開之后,趙凡又打開柜子,把畫具拿了出來,繼續開始創作那張水彩畫。

周影從床頭的陰影中偷偷看著他,看著那幅一個牛頭人揮劍向天的圖畫。

病房里靜悄悄地,只聽見畫筆與畫紙相觸的“沙沙”聲,可是片刻之后,趙凡忽然把那張畫抓起來,嘴里嚷著:“他的眼睛全是恐懼!我把死亡也畫進去了!見鬼!我不害怕死亡!對,我沒有害怕,我不會被打敗的!”說著那張畫被他揉作一團,重重扔在地上。

周影看看那張畫,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他也在害怕。”頓時失去了對這個少年的興趣,悄悄飄出了病房。

母親走進病房的時候,趙凡正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地上好幾張未完成的畫作有的被揉作一團,有的被撕成了碎片。她把地上的紙團一一拾起來,用手輕輕拂平在趙凡的畫架下,無言地來到床前,為趙凡拉上了被子。

“媽,我沒睡。”趙凡坐起來,一雙眼睛呈現明顯的哭泣后的紅腫,他強笑著說:“只是沒什么靈感,心里煩躁罷了。”

“畫不出來就先別畫,哪一個大畫家是強畫出來的?你現在需要休息,體力恢復了,想畫多少不行?”母親故意忽略了他臉上的淚痕,邊收拾他的畫具邊說。

“媽,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想作個插畫家,不是大畫家。”

“都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歡。”母親笑著說,“我和你爸爸商量過了,你的將來還是要由你自己決定。你既然喜歡畫畫,那么就送你去上藝術學院,要是你愿意,你爸爸還可以送你去國外學畫,法國、美國哪里都行,這點錢你爸爸還出得起。”

趙凡聽了眼睛一亮,但是馬上又黯淡下去,低下頭輕輕地說:“嗯。”

母親看著他躺下,偷偷抹去了自己臉頰的淚水。

周影驚異地看著那個鬼魂一間病房、一間病房的穿梭著。這么“完美”鬼魂除了江榕之外,周影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看他忙忙碌碌的進進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找自己丟了的東西?不知道他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沒有?這樣的鬼魂因為保有的生前意識太多,所以最的缺點就是很難接受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事實,有很多甚至會因此留戀人間,最后成為了妖鬼。

不知道這樣的鬼魂在不在南羽防范的范圍內?

周影知道南羽為了保護醫院中的病人,會毫不留情地把到這里來覓食的妖怪處理掉,如果一個鬼魂想要傷害這里的人會怎么樣呢?鬼魂生前是人,南羽一般不會干預人類的行為。可是死了之后就成了鬼魂,鬼魂就……周影想著想著,覺得現在的自己雖然沒有了身體,但是竟然會感到頭疼。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跟著那個鬼魂在走廊中轉了一圈。鬼魂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的新身份,轉回頭飄向樓梯,想要到上面一層去搜索,誰知道一轉身卻看見自己要找的目標,那個在幻影中看見過的黑色影子般的怪物正貼在自己的背后不到一米的墻上,頓時愣在那里。

周影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轉頭,他還沒有想好要做什么,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的鬼魂看到自己想要尋找的人形影子就在眼前,卻一點都沒有完成了任務的驚喜——這個怪物不知道有多么可怕,那個自稱不是人類的人的都不敢招惹他,還要自己來偷偷打探他的行蹤。現在居然面對面的撞上了,恐怕后果不堪想象吧?自己反正已經死了,也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是兒子……

周影看對方直直地盯著自己,認為這個鬼魂對于自己在背后跟蹤的行為生氣了,但是他的行為又確實是在跟蹤人家,呆呆地不知道怎么解釋才好。

于是一個鬼魂和一個影魅,在醫院的走廊上大眼瞪小眼的凝視著對方,不時有路過的醫務人員或者病號、病人家屬闖過他們的身體繼續前進,他們卻都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行動才好。

這個怪物下面要干什么了?這個怪物會不會把我這樣?那樣?(腦海中自動生成各種恐怖的畫面)這個怪物會不會報復自己還不夠,萬一他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中年男子的鬼魂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無法克制的去想些更加可怕的情形,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大叫一聲奪路而逃。周影看著他慌不擇路地沖進了趙凡的病房,想了想,還是跟了過去。

中年男子的鬼魂逃進這間病房,卻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是完全可以穿窗而去的,焦急地在屋子里打著轉,害怕那個怪物會趕來,來個甕中捉鱉。看到床上有個少年正在睡覺,他撲向床底,想要暫避一時,誰知道身體卻像有什么東西牽引一樣,一下子撲在了少年的身上,然后消失在上面。

居然上了這個少年的身,這樣就算是傷害人類了吧?周影茫然的想著。睡夢中的少年微微顰著眉,周影的身影一晃,接著也消失在他的夢境中。

趙凡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因為自從病后,只有在夢中自己才不會感到那種彌漫全身的疲倦,只有在夢中才可以盡情的作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他正在夢中描繪一幅巨大的畫幅,在夢中好像自己已經成為了最優秀的插畫家,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所以的作家都希望自己為他們的作品增添光亮。趙凡正在調配著自己最喜歡的顏色時,忽然發覺身邊多了個人影。

“小兄弟,讓我在這里躲躲,就躲一會……”中年男子的鬼魂戰戰兢兢地請求。這個少年雖然命不長久,但是憑著身上的陽氣想要把他從夢中扔出去還是很輕松的。

“你是誰?是人是鬼?”

“我,我是……我是……”中年男子的鬼魂支吾幾句,神色暗淡地低下頭。要是說實話,這個少年一定會害怕的把自己趕出去,可是他生前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死后也沒有學會說謊,不知道怎么跟這個少年說。

“你是鬼對嗎?”趙凡追問。

中年男子的鬼魂無奈地點點頭。

趙凡臉上露出喜色,站起來問:“你真的是鬼魂?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道為什么,他聽到鬼魂的存在,不但沒有害怕,反而興奮地團團轉。

“你這是……”中年男子的鬼魂正要問問這個和自己兒子相仿年級的半大孩子這是怎么了,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后響了起來。“你不應該到人類的夢中來的,尤其是這種病入膏肓的人類,你的陰氣會縮短他的生命。”

中年男子的鬼魂慌忙地后頭,看到一個青年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驚詫地回過頭來看看那個少年,在后頭看身后的青年,再看那個少年……這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他們怎么會長的一模一樣?他一頭的霧水,卻沒有想到在夢境中可以以自己人類形象出現的周影,就是令他嚇破了膽的那個怪物。不過周影的責備他是聽懂了,就是說自己身為一個鬼,隨便進入人類的夢境中會損害人類的壽命。他一點都沒有傷害這個與自己的兒子年齡相仿的少年的意思,連忙解釋:“有個黑乎乎的影子怪物在追我我才不得不躲進來的。他太可怕了,說不定會把我碎尸萬段,還會去吃掉我的家人,還會……”

周影不知道他說得是不是自己,不過如果這里還有其他的影魅的話,應該也不會對于把一個鬼魂碎尸萬段甚至去吃掉他的家人感興趣的。

中年男人的鬼魂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那種可怕的怪物,不知道有多么的兇殘嗜血,一定會把我這個可憐的鬼魂……”

周影打斷他問:“你說的影子怪物是我嗎?”于是恢復了原形。

中年男子的鬼魂發出了一聲凄慘無比的驚叫聲,然后一抹煙似的消失在周影面前,等到周影再次去感知他的位置,發現他已經沖出了醫院,不顧東邊天空就要升起的第一抹曙光,拼命的向著遠處逃竄。

我真得這么可怕嗎?周影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以前有妖怪見到他逃竄,是因為火兒站在他的頭頂上,可是這一次……

“你是……”少年趙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周影只顧著和中年男人的鬼魂說話,卻忘記了這里真正的主人還在旁邊看著。

趙凡看著從心凝聚成人形的周影的樣子,疑惑地伸出手向他的臉摸來:“你是我的影子嗎?還是這里有鏡子,可以看到我自己未來的模樣?”

周影伸手制止對方“摸”上自己的臉:“我不是你的影子,這也不是鏡子。”

“是嗎?”少年將信將疑地縮回了手,環顧四周喃喃自語:“這里是什么地方?難道不是我的夢里?你又是誰?難道……難道我已經死了?你其實是我的靈魂!”想到自己可能已經死了,少年的眼神中閃過一干抹悲傷和無奈,但是很快又鎮靜下來,似乎對于死亡這件事也并非難以接受。

“我不是你的靈魂,你也還沒有死,這里……算是你的夢境吧。”周影說完向少年揮揮手,“我并沒有打撓你的意思,致使來趕走那個進入你夢中的鬼魂。請你繼續睡吧。”周影說完,轉身想離開。

少年難以理解的眨著眼,但是等周影將要從他的腦海中脫離的時候,他卻又叫住了周影:“請等一等!那么……其實你是另外一個我對不對?我聽說過人快要死的時候可以看見自己的靈魂,看見自己內心深處隱藏的自己。”少年有些激動的說。

周影搖搖頭,少年的話他有些聽不明白。

“我們聊聊天吧!”少年揚起笑臉說,“難得見面,我們聊聊天好嗎?”

周影再次搖搖頭,他想退出少年的夢境之際,忽然感到一陣奇怪的波動,似乎是一個妖怪就入了這間病房,所以他的動作立刻停止了。

一個聲音穿過少年的夢境來到周影耳朵里:“周影,我知道你在這里。你這個人還不討厭,所以你要呆在醫院里也好,跟著我老公自保也好,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不要把麻煩牽連到我老公身上去喔!這是個警告!不然……”

周影聽得出這個聲音是區小妹的。看來剛才那個中年男子的鬼魂距離田尤俊過近,已經引起了這位護夫心切的好妻子的注意了。“我只是想跟著他看看這家醫院。”

“但愿如此。”區小妹輕輕哼了一聲,氣息消失了。

女性的蛇妖都很癡情——周影聽瑰兒說起過關于一條白蛇與人類男子的故事。區小妹的丈夫知道了自己的妻子是條蛇的話,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反應。不過周影知道的大部分人妖組合的夫妻,都過的很和睦。

少年看著周影在自己面前發呆,誤解了他意思,歪著頭看著周影笑起來。好一會兒才攤攤手說:“真是的,我竟然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周影無言地看著他。

兩個人相對無言中時間一點點過去。

這是一個人類推門進來,周影分辨出那是田尤俊,便快速地離開了少年的夢境,投入到田尤俊的影子中去。

趙凡慢慢睜開眼,看清楚來人后說:“田醫生,我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田尤俊笑著摸摸他的頭問了一些病況,叮囑幾句便走了出去。少年坐在床沿上,托著腮開始回憶剛才的那個夢。

日子一天天過去,周影已經放棄了計算火兒他們離開了多久了,可是每一天的早上,火兒他們已經離開的日子的準確數字還是會自動的在他的腦子中生成。

“一百三十六天……”

周影喃喃自語。自從他和火兒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以來,他從來沒有與它分開過這么長的時間。不知道它在異界吃不吃得飽?能不能睡足覺?有沒有闖禍?作為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擔心,周影有的一點都不比其他的父親少,而他的兒子偏偏又是個比別人家的兒子更需要擔心一萬倍的孩子。不知道劉地能不能管住它?不知道劉地能不能把他們安全的帶回來?不知道瑰兒在異界是不是能夠適應?不知道火兒是不是開始想家了?它做什么都沒有耐性,一定已經厭倦了異界的旅行了……

周影的思緒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火兒的身上。

南羽看著正在微微嘆息的周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周影也會嘆氣了,這是很難的一見得景象。

“火兒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前幾天厘荔過來,不是帶來了他們的信件嗎?他們已經距離青要之山很近了,應該很快就后走上回程的。”他們還有心情讓信使帶來異界的土特產,說明他們的行程還算是順利,這令南羽放心不少。直到他們到達了青要之山,不論成功與否,他們都會很快的往回走。相信有劉地在,不會讓他們做出什么不知分寸的事情來的。

田尤俊匆匆走進來,把一大疊病人的資料放在桌子上,又拿了另外一疊匆匆出去。周影趁機進入了他的影子,跟著他走了。南羽搖搖頭,周影最近越來越喜歡觀察與院中的人類了,常常跟著忙碌的田尤俊在醫院中來來去去。能夠在這種狀態下觀察人類,對他來說也需是件好事,畢竟他的夢想就是能夠更加接近人類不是嗎。

一道氣息從醫院上方穿透下來,像一道閃電一樣劈在南羽前面,南羽立刻站了起來。

“南醫生……咦……”一個護士正走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看到南羽醫生匆匆而來,正像向她打個招呼,去忽然發覺走廊上空無一人——因為自己站的地方是要通往樓頂平臺的,平時怎么會有人上去。“哎呀……”她聳著肩縮縮脖子,不是看到了那種東西吧?醫院中關于那個的傳說可是多的嚇人。想到這些,她趕忙地向人多的方向走去。

南羽來到樓頂上,一個黑衣男子已經負手站在那里等著她了。

“你是誰?”

黑衣男子對此不做回答,反而說:“我要那個影魅,你把他交出來。”

南羽知道這又是一個為了周影而來的妖怪。那些小妖怪多數采用避開自己偷襲暗算的方式,而這些比較強大的妖怪,則會直接上門挑戰。“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朋友交給你呢?”南羽淡淡地說。同時手腕一翻,木質的斷劍出現在她的手上。

黑衣男子對她冷冷一笑:“在這里爭斗,你就不怕傷了人類?”看來他對于南羽的性格習慣早就作了了解。

“只要你有這樣的本事的話……”南羽同樣報以淺笑。她早就料到會有對手用這里的病人作為威脅自己的手段,怎么會不事先做好準備。

黑衣男子看著她,卻并不急著動手:“我們可以打個賭。如果我可以在一刻鐘之內殺掉你的醫院中的一個人類的話,你就把那個影魅交給我,如果我做不到,我馬上離開,再也不來找你的麻煩。”

南羽揚眉一笑:“你要是贏了,我不會拿朋友的性命和你賭博。你要是輸了,就留下命來!”

這個黑衣妖怪想得輕巧,他贏了就要南羽交出周影,若是輸了,也想一走了之。大概是他打聽到南羽不問世事,深居簡出,就以為可以在賭約上討到她的便宜。

黑衣男子見南羽態度堅決,神情自如,分明是沒怎么把自己放在眼中,大笑一聲說:“好,我就先殺了你,然后再去找那個影魅!”

南羽向他以道家的禮節一躬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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